马文才最后终究是撑不住,沉沉睡去。谢清言听他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褪去了白日里的所有凌厉与锋芒。
明月皎皎,她侧身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位混世魔王的睡颜。月光如水,温柔地流淌在他脸上,竟奇妙地软化了他醒时那股迫人的戾气,显出一种近乎纯粹的风姿来。
其实马公子也是风度翩翩少年郎,或许是因为他平日总习惯性地微抬下颌,眼神睥睨,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气,才让人忽略了他五官本身的优越。
此刻他薄唇依旧习惯性地紧抿着,即便在睡梦中也不曾放松,显出一种固执又倔强的意味。鼻梁高挺得惊人,线条利落如峰,是能够在鼻梁上滑滑梯的程度。
只是平日里,这些锋利的线条总与他眼中的阴鸷冷冽相辅相成,构成一种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谢清言客观评价,马文才的长相其实是过了时的。
大概三百年前就过时了。
如今早已不流行这样鹰视狼顾的长相,何况他一双眼睛望去阴冷而淡漠,仿佛在凝视深渊一般。
在三百前年崇尚雄浑刚健、霸气外露的强汉时代,这般鹰视狼顾、锐利逼人的容貌或许是顶级的审美。
那时的人欣赏的是霍去病那样的少年英雄,是班超那样的虎臣胆魄。
然而江河千古不变的东流,世风却早已不同,如今的时人雅士推崇的是潘安卫玠式的清俊温雅,是朗朗如日月之入怀,濯濯如春月柳的风流蕴藉,或是岩岩若孤松之独立的谪仙气度。
马文才的俊美倒是极俊美的,甚至极具冲击力,却带着一种遥远的、锋芒毕露的兵戈之气。
与当下流行的温润玉器格格不入。
适用于他的那套审美体系,似乎早已随着那个尚武强硬的辉煌时代一同渐渐远去了。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她笑了笑,只不知心中是何滋味,轻轻翻过身,不再看他,也沉沉睡去。
直至天光彻底大亮,书院内响起晨钟与学子们走动洗漱的声响,两人才相继醒来,收拾停当,一前一后步入讲堂。
谢清言刚在自己的位置坐下,身后的岑元辰便探过身来,哀怨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将一叠抄写工整的课业递给她,低声抱怨:
“我和昭业可是抄了半宿!这家伙昨日托大,硬说自己一人足矣,结果后半程还不是得我来?真是害苦我了!”
马文才在一旁默不作声,仿佛没听见。
谢清言原本以为他是在补眠打瞌睡——毕竟昨夜折腾到那般时辰,是个人都会精神不济。她自己此刻就是强打着精神,眼皮沉沉的,上下眼皮下一秒就要打起来。
然而她下意识侧头一瞥,却见身旁那人竟正襟危坐,手捧书卷,看得极为专注!
晨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竟不见丝毫倦怠之色。
少年人的精神好是好,谢清言以前也有熬通宵玩游戏的经历,但游戏本身就是一种提神方式,她自认在应试教育上做的不算差,但要是让她通宵之后起来看书,对不起,那是真做不到。
这点,她确实佩服马文才。
这种专注与毅力,实在是远超常人。
然而,很快她就没心情佩服了。
她仅仅是跟荀巨伯低声闲聊了几句、也就一个晃神的功夫,再回头时,桌上那本岑元辰刚刚递来的、抄写了半宿的课业,居然不翼而飞!
与此同时,陈夫子板着脸,迈着方步走进了讲堂,锐利的目光习惯性地在堂下扫视一圈,最终,精准地定格在谢清言身上。
“谢清言!”陈夫子声音沉肃,带着明显的不悦,“你的课业呢?”
昨日刚踢翻了书案,闹得讲堂鸡飞狗跳,今日若连课业都不交,如此嚣张跋扈,就算是出身陈郡谢氏,也实在是说不过去!陈夫子打定主意今日要好好敲打她一番。
谢清言眉头一皱,正待思索对策,眼风却扫见身旁的马文才神色微变。
他仿佛皱了皱眉,想起了什么一般。
“是王蓝田。”
他眉头蹙起,一副想要打王蓝田一顿的模样。
若不是陈夫子在,他应该真的开打了。
谢清言转头,果然看见王蓝田正手里捏着一本眼熟的册子,趁陈夫子不注意,扭过头来,冲她露出了一个极其挑衅又得意的眼神。
是了,方才他确实曾从她案边经过,动作鬼祟,只是那时马文才在专注看书,自己又在跟荀巨伯说话,才被他钻了空子。
好家伙,那不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吗?
这小子倒是天赋异禀,难怪他文不成武不就,其实真正的就业方向是当小偷,就这神偷能力,真得给他封个盗圣。
谢清言不合时宜的想:
这书院还真是卧虎藏龙。舍友是绝世反派,同学是怪盗基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