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太守自己也想不通,天下竟有老子怕儿子的。
他当然晓得马文才是为着他娘的事恨着他。
心里便感到有些冤屈。
自夫人死后,他别说续弦,府里连姬妾也没有,只有他这个独子。
他这个地位的男人,做到这步实在是至情至性了。
别说夫人是自尽的,就是活活打死的,其实也不碍着他什么。
他身边同僚也好,下属也好,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
人人都说他实在太痴情,只听说过妻子给丈夫守寡的,何时有丈夫给妻子守寡的。
但旁人说归说,他是真的忘不了妻子。
好在让他在枕霞楼碰见了玉儿。
她娇艳时如滴露牡丹,清丽时若月下优昙。
能跟自己诗词唱和,又有着一张跟妻子一般无二的容颜。
人到中年还能遇到这么一个红颜知己,到底是老天垂怜他的情意,好叫他此生再无憾恨。
念头转来转去,他心下也不禁软了几分,沉声道:
“你拿着伤药去看看他吧。”
管家立刻依言称是,恭恭敬敬的就要告退离开。
马太守却又叹了口气,带着点迷惘的神色:
“我这个做父亲的,当真不称职吗?”
管家的脚步立时便顿住,回身看着自家这位官场沉浮数十载的老爷,不由得有点吞吞吐吐的:
“怎么会呢?”
“你对少爷的心,那是再好也没有了,试问整个杭州城又有谁能做到您这样的?”
“只是少爷性子倔。”
马太守淡淡道:“他的性子像我,也像他娘,从来不肯服软。”
“但纵然不肯服软,他平时到底还是听我的话。”
“来尼山书院读书才多久,竟然这么有出息了!”
管家不由得一颤,忙劝慰道:“老爷……”
马太守冷冷哼了一声:“说到底,还是谢家那小子不像样。”
自己的丑事被儿子的同窗知道,一旦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如鲠在喉。
偏偏儿子不愿意跟那小子绝交,而那小子看起来也不像是守口如瓶的。
或许,应该想个法子让那小子闭嘴……或者离儿子远点,自己也好放心些。
他抬了抬手,示意管家先去送药。
竹影在晚风中摇曳,沙沙作响。
像是女子温柔的絮语。
不过,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他想起来,其实儿子小时候也不是现在这种冷硬脾气,也很少这么面如寒霜的。
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他还记得幼时儿子第一次射中靶心时,抱着他的腿仰头奶声奶气的欢呼:
“爹爹!我射中了!”
那时春光正好,夫人站在他身侧,一袭青绿衣裙,与他赞许又自豪的目光相遇,垂眸一笑,美目流转。
那居然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但他还记得夫人裙摆上绣的翠绿叶子,一旁树枝叶间漏下疏疏的阳光,照在她青玉的耳坠上。
院子里静悄悄的,尼山书院的厢房倒也清幽别致。
管家回来的很快,只是神色不大对劲。
马太守都有点没想到他回来的这么快,问道:
“药送过去了?公子吃饭了没有?”
这话一问,管家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
“老爷,少爷他不在房里!不知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