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俞老爷子冷笑一声,“什么没找着,我看是跑了!”
“眼下管不得那么多,你带着人手,去县城打点守城卫,把出路封死。”他又挥手叫来一波人,“你去到各个驿站里头,挨间挨户地搜,再在城中挂上告示,如有找到那三人中其中任一,赏黄金万两!”
“叫那个医师过来,赶紧看看我儿的伤势!”
掌事连连点头称是,“医师今日歇在府上,早就候在一旁,就等大姑娘出来了,如今正在替大姑娘验伤呢!”
……
抱厦内。
梦留表情凝重地替俞成玉情理着伤口。一旁的木托盘上已是放了不少的杂碎泥沙与木屑,但即便如此,她的伤情仍旧不容乐观。
俞老爷子一进门便见到这样一副血气冲天的场面,那张脸本就因为常年抱病而显得瘦削无比,如今被重物砸了脑袋,看上去脑门那儿像是陷下去一大块,滋滋地冒着血珠,实在不堪直视。
“我儿能不能活?”他开门见山,“能不能活?”
“若不能的话,在下也不会在这里了。”他拂开俞老爷揪着他衣袖的手,“还请老爷放心,在下会保玉姑娘相安无事。”
“那就好,那就好。”他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想着坐下来,又忍不住看看俞成玉血肉模糊的脸。
他思忖了片刻,又开口道:“医师,我儿这脸上……能治成同原先一样吗?”
梦留没有应声,沉默了半晌,才放下手中的木刀,抬起头来,“老爷不问问她伤在何处吗?”
“被什么重物砸,砸到了哪里,伤口如何,又会不会遗留下来某些不好的病症——”
“比起这些,脸上的伤疤能否复原有这么重要吗?”
俞老爷子被噎得一时无言,挤了挤眼睛道,“这……姑娘家爱脸面,老夫就是问问,你怎么说话呢!”
“再者,不是你信誓旦旦说能保我儿平安,老夫才放下心来的吗?”
他说或不说,与他这个做父亲的问或不问,二者的区别,他想大抵世人都是清楚的。
今日还好被压在了一处死角,没有受到更严重的伤害,否则以她这个身体的状况,只怕是挖出来就已经没有气息了。
他看着这张分明已经惨不忍睹的脸,却忍不住想要把她与梦里的那个人相对照。虽然他知道梦里与她长得想像的女子并不是她,而他也不是那个男人,但她们除了那一张脸,到底还是有别的共通之处的——
都是可怜人。
他这两日疑惑自己为何从那个梦开始就变得自己不像自己,疑惑纠结了许久,但他如今也不愿再去纠缠这些理不清的思绪,多愁善感便多愁善感吧。
他正想着,却见身旁的俞老爷子坐不住似的起了身,没同他打招呼,只是对着掌事的比了个手势。
那意思他知道——
是要去祠堂看看。
【三合一】他只吃了……一……
路上有人来给他撑伞,俞老爷子只是挥了挥手,将他们统统都屏退,背着手独自走在雨里,身影掩在晦暝风雨中,被一寸寸地淋透。
饶是他这样成日在外出货倒货做买卖的人,遇上今夜这档子事也难免觉着心智迷乱。
只差这最后一步。只要熬过了今夜,他心上的那块烂肉从此以后便能彻彻底底地被挖个干净,金楼香火也都有后继有人,到了土里,也不算对不起列祖列宗了。
可也就差这么一步。如今孩儿尚躺在榻上不省人事,谁又知道今夜以血祭法阵的作用究竟有没有功亏一篑,那精挑细选而来的魂魄是否如愿进了孩儿的口中。
若是什么都不剩了,那他这辈子活着是真没指望了。
他半仰起头来,半刻钟前被沙石磨得生疼的眼睛受了雨水的刺激,分不清哪一个更胜一筹。
他这大半辈子积德行善,从来没有做过亏心事,就这么一个心愿,为何不能教他如愿呢?为何人间不如意事常□□,可他偏偏连那二三也落不得圆满呢?
老天啊,你不会这么残忍的,是吧。
他淋了一身的雨,头发被打散着贴在身上,将祠堂的狮头锁给摸得全是雨水。往里头吱呀一推,他慢慢往石门那儿走,自己扭开了地窖的门,扑面而来浓厚的血腥味险些令他作呕。
地窖内因为长时间无人添灯,有几盏耐不得空气稀薄,自己便熄了,留着那些烧得也差不多了的闪着微芒,依稀照亮了脚下的路。
法师脸朝下扒在香案上,脑袋被人扣在了香炉里,没有动静。身下汪着一摊子黑乎乎的东西,俞老爷子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香案——
观音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尊完好无缺的、被他常日放在石室上头掩人耳目的假观音好端端地坐在神龛里。
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又如同被人当头泼了一盆三冬河水,冷汗瞬间便从脚趾头往上窜。今夜发生的事密集又荒唐,俞老爷子喘|息许久,忽而便笑出了声来。
好啊,好啊。
都上赶着一天给他来个痛快。
境地已经差成了这般模样,他反而在剧烈的心悸与喘|息之后忽而平静了下来。他扶着石壁走下去,踱至法师的身前,抬手探向他的颈后。
果真是死了。
湿答答的血迹从香案上流至地面,聚成一处不断蔓延,看模样是被人从前头抹了脖子。俞老爷子垂着头,双手无意识地点着供桌的边拐,幽幽地笑开。
是谁的手笔,再明显不过了。
是他太过轻敌,瞧着那姑娘巧言令色,以为允诺了给她好处也就八九不离十了。更何况她那什么表兄一副唯唯诺诺做不得主的模样,性子又沉默寡言,谁知道里子竟如此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