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口甘甜的汁水在口中花开,但回味却又酸涩。他舔了舔唇,“我此举得罪了狼族,狼王定然不会放过我。”言罢,他又微微笑道,“不过没有关系,就算没有今日,他们也一样不会放过我。而我,不会再回去了。”
“那你要去哪儿?”
“不知道。”他沉默片刻,“去哪里都好,只要不再回到那个地方,哪里都好。”
反正无人在意他的死活。若无今日,那头狼贪玩破了结界,他也抓不住这样的机会逃出来。正因如此,他也更没有理由再回去。
“外头有些不安定,不若你先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待修为提升之后,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再出来。”
他微微点头,复又如想起来什么一般,问道,“恩人……家住何处?”
身旁的人替他裹好脚腕上最后一处伤口,闻言瘪了瘪嘴角,心道:
一个修道的、偷跑下山不小心迷路的、爱逞能又不小心砍死了狼王的儿子的、穷光蛋。
这样的履历,也好意思开口介绍自己吗?
这个恩人的身份属实也是掉价了点儿。
她生无可恋地看了看洞顶,暗暗想道,如若她现在是灵霄阁前山掌门、不,是灵霄阁阁主就好了——
这样说出来多气派,她既有实力又有权力,要是这个小可怜无家可归,她将他给一并带回去也不是不可以。只可惜她不过才是个初初入宗门的小弟子,火候还差得远得很呢!非但私自跑出山门,要是再带回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妖怪回去,只怕那一日自己便会已左脚先迈进门槛而被逐出师门。
封离,回来!
所以他们最终还是要各回各的去处。
短暂的温暖过后,他又需要重新踏上跋山涉水的路途,没有目的地一路走下去。
也是在这里,他学会了像自己的母亲,像所有的媚妖一样,不遗余力地勾引着自己的食物送上门来。从前排斥的、痛恨的东西,却终究还是完整地吸附在了自己的身上,帮着他成为了最不想要成为的人。
从前存在内心的那一股傲气,可以有底气地告诉所有人,即便是有千疮百孔的躯体,但只要扒开看一看,即使他是一个连本体都没有的妖怪,也一样有一颗澄澈干净的心脏。
为了生存,为了在容不下他的世上给自己争来一席之地,他们压在自己身上的那句话还是一字不落地应验了完全,半点都辩驳不得。
“一个最下等的妖怪,继承你母亲的衣钵填饱肚子就算是活出名堂来了,摆出这般故作清高的姿态,也不嫌可笑。”
妖怪不需要有所谓的自尊,更无谓什么炽热的、鲜活的心,所以他还是活成了表里如一的样子,外表也脏,心也脏。
他站在雾里,忽而有些庆幸,那时他尚且稚嫩,脸上脏兮兮得又是伤痕又是脏污,教她没记住他的模样。当然,也或许是她压根没有要把他记住的打算,于她而言,救了自己,和救了路边一只濒死的狸奴没有什么分别。
这样也好。
若无今日,事到如今,他也不会知道当年出手将他救下,居然就是她。他眼下倚仗着对方的“救命之恩”留在了她的身边,不过想来,这一声恩人竟的确叫得不冤。
不论如何,自己没有在她心里留下印象,是再好不过的事。不若只怕还不曾施展,便如幻梦之沫被一把戳破,可就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
他摸了摸了胸口,从那里缓缓抽出一把刀鞘精致的银刀,是当年要分别时,她从袖中拿出与他的赠礼。
“袖刀,出刀隐蔽不易发觉,出手要快,一刀毙命。”她比划了一番,“对准喉咙,这样。”
“找个机会,那些欺辱你的人,自己杀回去。”
他的确回去了,一个阴沉沉风雨欲来的夜里,破了妖界的结界,回到了从前他最厌恶的地方。
那时他手上沾的血连他自己都快数不清楚了。只记得自己第一回尝到了那样香甜的滋味,从此再也忘不掉,那种刻在骨髓里的痒越来越重,甚至有些饥不择食起来。
他以为自己有了足够抗衡的能力,对于最恨的人,想要报仇雪恨的心思一日比一日强烈。只是不曾想到,自己依旧被打得连头也抬不起来。
“你居然回来了。”
“我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呢。”
“唉。那样多省心啊,你就和他一样,永永远远,消失得彻底又干净,何必还要大费周章地再出现在我眼前。”
“再被我抓住,我可就……”
“不会放过你了哦。”
他被死死地压制在下,忘了自己不过在人间初初修炼得来些许本事,对上如他母亲这般的千年大妖,想要摁死他如同摁死一只路过的虫蚁一样简单。他被狠狠扼住脖颈,掐得喘不过气来,双眼似乎又如当年他被那群狼用爪牙扣在地上一样,视线越发模糊。
红得像要滴血的唇瓣近在眼前,这样无情的嘴唇,吐出来的字也一样无情又冷漠。她贴在他的耳边,残忍地说道:“你跑出妖界,以为自己学了些三脚猫功夫,就能来挑衅我了?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纵使……”他从牙缝之中艰难地挤出不成样的几个字,“纵使你本事高强又如何?不过……不过一样被他们看不起,不过……也就是只是最下贱的妖类而已。”
她听完,似乎并不生气,扇了扇他的脸侧道,“是啊,你说的对,我是下贱的媚妖,是人家狐族不要的臭东西。可是那又怎么样?在妖界,实力就是王道。即便是身份低微,那群虎狼崽子见了老娘我还是得乖乖让道,谁又敢同你这个不要命的东西一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扰我的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