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宝初拈着佛珠,眉宇间带着疲惫与冷怒:“你三叔这是铁了心要逼我们就范。他背後定然许了陈家更大的好处,或是……抓住了陈家什麽把柄。”
“无妨。”沈知渊擡起眼,眸中闪过一丝近乎冷酷的锐光,“他既掀了桌子,那我们也不必守着原来的规矩玩。母亲,我们库中是否还有一批往年积压的丶色泽稍暗但质地依旧上乘的苏缎?”
“有是有,但那是……”
“拿出来。”沈知渊打断道,语速快而清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不是压价吗?我们就把这批缎子,以低于陈家的价格,散给那些被陈家抢了订单的小商户。再放出风声,就说沈家体恤同行,愿以成本价分享库存,共渡时艰。”
虞宝初微微一怔,随即眼中爆出精光:“妙!如此一来,既扰乱了陈家的低价策略,又搏了美名!只是……这批缎子的成本……”
“亏掉的银子,从别处赚回来。”沈知渊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我记得,三叔暗中操控的那几条私船,最近常走淮北盐道?盐引可是紧俏东西,若此时有人向官府‘无意’透露,某些商船夹带私盐……查起来,恐怕就不是亏点银子能了事的了。”
他语气轻描淡写,却透着一股斩草除根的狠决。虞宝初看着儿子,仿佛看到他父亲当年在商海搏击时的影子,甚至……更添了几分隐忍的锋芒。
“好。”她缓缓吐出一字,手中佛珠定住,“就依我儿所言。”
沈知渊的手段远不止于此。他通过苏嬷嬷发展的眼线,如同细微的血管,悄然渗入沈家生意的各个环节。哪个掌柜被沈敬安收买了,哪个账房在偷偷做假账,甚至码头力工中哪些是沈敬安安插的眼线……信息零零碎碎汇拢,在他脑中逐渐拼凑出一张清晰的网。
他并未立刻清除这些人,反而巧妙地利用他们传递假消息,或是暗中调整货物流向,悄无声息地扭转着局面。一场无声的战争在沈家内部激烈上演,沈知渊坐镇中枢,运筹帷幄,苍白的面容上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慑人。
而这一切的动力,除了守护家业,深处还埋着一根刺——陆铮。
那个混蛋!每每思及,沈知渊便觉胸口窒闷,怒火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灼交织灼烧。
他是在沈敬安那里享福?还是真的身陷囹圄?若真被困,为何不设法传递消息?是做不到,还是……不愿?明明已经用了他画的螃蟹在各处标记,生怕他认不出是自己人,偏偏他就是。。。。。。没有任何消息传递出来。
“身形高大的男人曾在别院後院练拳……”眼线的回报在他脑中盘旋。他几乎能想象出陆铮那副哪怕被困也掩不住的桀骜模样。这想象让他心烦意乱。
他猛地攥紧扶手,指节泛白。陆铮,你若真敢助纣为虐……我定……
後半句是什麽,他却说不出来。那种复杂的丶被背叛的痛楚和无法割舍的担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勒得他喘不过气,却又奇异地化作一股冰冷的动力,推着他必须更快丶更狠地走下去。
沈敬安别院深处。
陆峥的日子并不好过。所谓的“贵客”待遇,不过是精致一点的囚笼。行动虽比初时自由些,但四周明哨暗卡无数,沈敬安那只老狐狸从未真正放松过警惕。
他假意配合,陪着林账房熟悉所谓“规矩”,实则暗中观察。别院的布局丶守卫换岗的间隙丶那条姓林的心腹的活动规律……他都默记于心。沈敬安与官府的勾结丶走私的渠道丶甚至一些涉及朝廷违禁物的交易,他也零星听到些皮毛。
但他最关心的,是沈敬安承诺的关于“胡三手”的消息。每次问及,沈敬安总是推脱“正在路上”丶“快了快了”。
这日,沈敬安设宴,美其名曰为陆峥引见几位“朋友”。席间推杯换盏,言语间却多是试探。一个喝多了的盐商,搂着歌姬,大着舌头炫耀:“……这南边的天,说到底,还是得看杨公公公的脸色!他老人家指头缝里漏一点,就够咱们吃喝不尽了……嗝……听说,他老人家近日就已经到了?”
席间瞬间一静。沈敬安脸色微变,狠狠瞪了那盐商一眼,随即笑着打圆场:“王老板喝多了,胡言乱语!罚酒三杯!”
陆峥心中却是一凛。杨公公?莫非是那个每年中秋“看望”他的杨银水?他来了?目的何在?是冲他来的,还是另有所图?
他面上不动声色,跟着起哄罚酒,心思却急转。必须尽快把消息送出去,至少要让沈知渊知道,杨银水来了。
可他身边无人可用,所有出入之物都被严密检查。目光扫过席间侍酒的丫鬟,其中一个低眉顺眼,手腕上却戴着一串不甚起眼丶但编法独特的螃蟹手绳——那是自己曾经无意间给沈知渊画过的画上的螃蟹?
电光火石间,一个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