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旧穿着那身暗红的绸裙,身姿依旧妖娆,但那份曾经让萧默心悸的冷艳与危险,已被一种更彻底的、了无生气的灰败所取代。
她侍弄毒草的动作变得机械,翻阅古籍的眼神空洞无物,对着落日静坐的时间越来越长,仿佛一尊正在风化的、没有灵魂的玉雕。
萧默带来的点心,往往原封不动地放在桌上,渐渐蒙尘、变硬、最终被遗忘。
那些书籍,她偶尔会随手翻两页,目光却毫无焦距,很快便丢在一旁。
那盆野山茶,被她随意地放在窗台,没有浇水,没有照料,在沼泽浓重的湿气和毒瘴侵蚀下,娇艳的花朵迅枯萎、凋零,如同她正在消逝的生命力。
“柳姨,尝尝这个,金陵‘一品斋’的杏仁酪,听说很养人…”
“柳姨,你看这本《西域风物志》,里面讲的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是不是和你哼过的那曲子很像?”
“柳姨,这花…我下次再给你带一盆更好的…”
萧默的声音从最初的充满热切,渐渐染上了难以掩饰的焦虑和挫败。
他像个对着冰墙呐喊的孩子,用尽全力,却得不到一丝回响。
他试图提起共同剿灭蛇窟帮的经历,试图唤醒她眼中哪怕一丝一毫的波澜。
“柳姨,还记得我们在‘黑水涧’伏击那队蛇崽子吗?你那一把‘三步迷魂散’撒得真是时候…”
“柳姨,万蛇窟里,要不是你及时打掉‘毒龙王’放出的那条金线蛇王,陈师伯怕是要吃大亏…”
然而,回应他的,是柳红袖更加长久的沉默,和眼中那层越来越厚的、隔绝一切的冰壳。
那些浴血的过往,那些并肩的瞬间,非但没有成为温暖的回忆,反而像一把把盐,狠狠洒在她早已鲜血淋漓的心口上。
复仇的终结,意味着她与这世间最后的、扭曲的联结也被斩断了。
一次,萧默在傍晚时分赶到小筑,恰好看到柳红袖坐在窗边,手中拿着一把极其锋利的、淬着幽蓝寒光的柳叶飞刀。
她并没有在擦拭,只是用指尖,极其缓慢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冰冷锋利的刀刃。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落在她冷白的侧脸上,也落在那幽蓝的刀锋上,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她的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指尖在刀刃上轻轻滑动,仿佛在感受着某种解脱的诱惑。
“柳姨!”萧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失声惊呼,一个箭步冲上前,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抓住了她持刀的手腕!
入手冰凉,肌肤细腻,却带着一种玉石般的僵硬。
柳红袖缓缓转过头,丹凤眼看向他,里面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被冒犯的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绝望的漠然。
那眼神,仿佛在看着一个闯入她死亡仪式的、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放手。”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死水。
“柳姨!你不能…”萧默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抓着她手腕的手指却更加用力,指节因为用力而白。
柳红袖的目光在他因紧张而扭曲的年轻脸庞上停留了一瞬,那漠然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疲惫,仿佛在说何必呢?
何必阻止一个一心求死的人?
她没有挣扎,只是任由他抓着,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仿佛那才是她唯一的归宿。
那只被萧默紧紧抓住的手,冰冷而顺从,却像一块没有生命的寒玉,传递着彻骨的绝望。
萧默看着她这副模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热切,所有的“陪伴”,在她这彻骨的绝望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他感觉自己像个在悬崖边拼命想拉住一个决意跳崖之人的傻子,用尽全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一点点滑向深渊。
“为什么…为什么…”他喃喃低语,声音嘶哑,抓着柳红袖手腕的手指,因为极度的不甘和愤怒而微微颤抖。
他看着她那毫无生气的侧脸,看着她眼中那片死寂的灰暗,一股比在云泽郡回廊上更猛烈、更黑暗的火焰,猛地从他灵魂最深处、那被林雪鸿的“存在”所暂时安抚的深渊中,轰然爆!
**不!绝不!**
他不要她死!他不要这盏他试图点燃的灯彻底熄灭!他不要这刚刚在他扭曲世界里投射下另一道“母爱”光影的存在,就这样化为虚无!
林雪鸿是他的!
柳红袖…也必须是他的!
无论是生是死,是爱是恨,是清醒还是沉沦,她们都只能存在于他的世界里!
永远!
他绝不允许她以这种“解脱”的方式,逃离他的掌控!
一股冰冷而疯狂的占有欲,如同挣脱了所有伪装的凶兽,瞬间吞噬了萧默残存的理智和属于“萧少侠”的温润外壳。
他英俊的脸上,最后一丝属于少年的澄澈彻底湮灭,眼底深处,那名为“占有”的黑暗火焰,在柳红袖这无声的、彻底的拒绝和自毁面前,燃烧得前所未有的炽烈、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