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个问题,得他如此真心丶甚至被他掩藏在心底至深,连姬檀都没有查到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姬檀将牌笺翻了过来,背後赫然写了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
霎时间,姬檀瞳孔都无声讶异地张大了,顾熹之这是在,单相思麽。
他原以为或是手下调查不力,没有查出顾熹之倾慕之人是谁,或是顾熹之掩藏至深,姬檀都不曾发觉他有喜欢的人,却没想到,这只是顾熹之的一厢情愿,单方相思。
姬檀神思不属地走出了人群,回首望向仍挂在榕树枝上随风摇曳的许愿牌,心中满是困惑,不住猜想顾熹之喜欢的人到底是谁?何时喜欢上的?他身上还隐藏着什麽自己不知道的隐秘?
姬檀从不是一个喜欢窥探别人隐私的人,但在顾熹之这里屡屡例外。
顾熹之是他意料之外的意外。
姬檀实在是太害怕了,唯恐身世暴露,以至于顾熹之的一点风吹草动丶超出预料都会让他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迫切地想要知道顾熹之喜欢的人是谁,会不会于他身世産生影响。
大脑被动进入思忖状态。
顾熹之有龙阳之好,他喜欢的人不会是女子,只有男子,家中的妻子也并非他喜欢的对象,顾熹之亦没有流连南风馆之类的不良嗜好,除此之外,顾熹之的朋友同僚丶日常去向活动姬檀皆了如指掌,没有不同寻常的地方。那麽,当他排除了所有不可能,剩下的结果便只剩一个:
——顾熹之的翰林院同僚。
只有同僚之间朝夕相处时间最长,也是距离顾熹之最近的人选,且在顾熹之入仕之後。
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对上了。不过,具体是哪一个呢。
姬檀走到廊亭水榭和酒楼相接的一处石拱桥上,独倚栏杆,手臂抻直了随意搭在上面,看着三楼顾熹之所在的方位出神,陷入沉思。
顾熹之是家里的顶梁柱,他在家中总是一副沉稳持重的模样,在姬檀面前是下臣,端地一派谦逊恭谨,甚至克己守礼地过于木讷了,都不会是。唯有在关系交好的同僚面前,才展露出属于这个年纪丶意气风发的青年模样,谈笑鸿儒,往来结交。
而和顾熹之关系最好丶序齿相当,同样温润俊朗的年轻郎君,当属,谢家那位榜眼。
是啊,姬檀怎的没有早点想到。
他二人同为今科明经,才学相当,名次相当,就连相貌都是这当中最出挑的,日日在一起办公处理政务,面望着面,又怎会不日久生情。
如果是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谢家乃京城世家,盘根错节底蕴深厚,不会允许家中子弟有断袖之癖,顾熹之与他断无可能。
再者,姬檀观榜眼也不像是有龙阳之好的样子,顾熹之自然只能单相思了。
得知顾熹之喜欢的人是谁,姬檀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将其利用起来运筹帷幄,他难得有些超出掌控之外的不知所措,甚至不由得感到郁闷。
如果顾熹之有喜欢的人了,还会一如既往尽心竭力地为他办事吗,他喜欢的人会不会成为新的不稳定因素?
姬檀其实也不是介意这个,他心里清楚,顾熹之的无望单相思是决计威胁不到他的,他只是,克制不住地心头一团乱麻。
到了此刻,姬檀即使再不想承认丶也不得不承认,他掌控顾熹之已久,不愿接受也不想要看到顾熹之的任何一切再超出他的预料,顾熹之的仕途是,婚姻是,如今连感情,也依旧是。
姬檀只想一切维持现状。
顾熹之做他忠贞不二的下臣,他扮演顾熹之温柔贤惠的妻。
仅此而已。
就这样,一直到身世秘密再也不能妨碍他为止。
奈何世事总是出人意料,顾熹之便是他此生最大的意料之外了。
姬檀怅然若失地擡头怔怔望天。
与此同时,顾熹之因为多饮了几杯酒而出来在栏杆前吹风醒神,他双手负在身後,眺望楼下。
人群在眼底不过渺渺,视线一点即过,越过仍然络绎不绝的许愿树,再掠过华灯如昼下数不清的商铺小贩,最後停留在波光粼粼之上的一弯石拱桥面。
来往行人熙攘,唯有一抹橘色身影胜过这一切亮色,径直映入他眼底。
顾熹之看不清对方面容。
但无端地,视线紧紧盯在那一处,一寸也移不开来,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久违的鼓噪伴随微醺神思致使顾熹之灵台不清。
等顾熹之重新回过神时,他已经下楼循着石拱桥而去了。
脚步越来越疾,灵活地闪避着人,丝毫不像是饮了酒的状态,反倒犹如习了轻功似的,终于,快步走到不远处的桥下。
顾熹之看清了桥上何人,不由蹙了下眉梢,一瞬不瞬看他。
姬檀登时心有灵犀似地一顿,转过头来,和桥下的顾熹之四目相接上了。
晚风都在这一刻静止,人群化作默然无声的背景悄然远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顾熹之在地面微仰起头丶姬檀在桥上垂下眼睫,两人目光一眨不错地俱望向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