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有一说一,眼前人弹地确实不错,琴音清越,一气呵成,颇有静心凝神之效,他当真听入了迷。
一曲终了,顾熹之变得摇摆不定,难不成自己又猜错了?
他纠结地眉梢都要拧在一起,愈发自我怀疑,但还是不死心地继续试探,没话找话硬聊:“你的琴艺似乎又精进了,学琴需日日不辍苦练,想来你费了不少功夫罢。”
姬檀莞尔道:“还好。”
这顾熹之要麽不开窍,要麽就没完没了了,姬檀眼里原本的欣慰之色慢慢变成了纯粹应付。
“你不必如此自谦,男子以此为生,想来是很孤独艰难的,要是家中有个序齿相当的兄弟陪伴理解,必然会好很多。对了,你家中可还有什麽亲人吗,也怪我之前疏忽,从未关心你这些。”
人都被姬檀送走了,当然没有,他继续笑吟吟以对:“没有,我家中遭难,父母亲都不在了,也没有什麽同胞兄弟,只我一个独子。”
这是姬檀一早就为琳琅准备好的说辞,滴水不漏,此时再度提起,在顾熹之面前加深一下自己茕茕孑立多年丶艰难不易讨生活的坚韧形象,也好教他对自己更加动容心软。
果不其然,顾熹之听後不说话了。
姬檀满意地翘起了唇角,连带着指尖都欢快地没有节奏在木琴上点来点去。
顾熹之:“……”
又骗他,这谎言也太拙劣了,眼前人是真的在把他当傻子耍。
虽然这番话无懈可击,无从查证,但顾熹之就是能感觉到这是假话,连撒谎都撒地这麽敷衍,手指出卖了他。
在对方眼里,自己就那麽好骗麽。
顾熹之唇瓣抿成一条直线。
接连旁敲侧击地问了他几个问题,对方就像是戏曲曲目编排好的那样,愈发回答地完美无缺,教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答案过于精致,把人带地连脚都不知道往哪里踩了,一点脚踏实地的真实感都没有。
顾熹之第一次这麽沉着冷静旁观,同时不禁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自己以前究竟是怎麽深信不疑地信任他的,还是收集情报的人皆是如此,擅长巧言令色教人信服。
顾熹之又沉默了。
今晚毫无收获,唯一确定的还是之前的结论,对方绝对不是琳琅,至于是谁,是不是琳琅的胞兄弟,不好判定,反正他说的话顾熹之是一个字也不会再信了。
随意找了个借口,准备离开,下次再行试探。
“琳琅”也随之莞尔起身,要亲自送他。
顾熹之略一颔首,随他去了。
姬檀今晚逗着顾熹之玩了好一会,把这木讷呆子说得一句话也答不上来,他就高兴。
他最喜欢看顾熹之这副拿他无可奈何,又只能随他去,被他完全掌控在股掌之中的模样,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兴奋。
顾熹之不知道对方在高兴什麽,用馀光打量他,见他一双桃花眼都笑眯起来了,眸光里熠熠生辉,就觉得哪里不太协调。
又打量了一阵,没看出什麽,走到房门口,正欲出声让他不用送了,却忽地一顿。
目光一眨不错地审夺“琳琅”的脸。
他的脸怎麽……不论是在房间的烛光下,还是在门前的月色里,都一模一样毫无分别。
顾熹之知道人在不同的光影之下面色是会有变化的,譬如在炽烈天光之下,脸色会分外白皙,在一豆灯火下,脸色会显得温柔昏黄,一日的不同时间节点也会对面色産生影响。
可眼前“琳琅”的这张脸,从始至终都是一样的白皙,没有任何变化。
不论是暖黄烛光映照在他右侧脸颊上,还是溶溶月色披沐在他额头鼻尖,这两个位置都是一模一样的白,没有分毫丶正常人的肌肤之别。
顾熹之再看他的眼睛,恍然大悟哪里不太协调了。
素来有“皮笑肉不笑”丶“笑意不达眼底”一说,不论真心还是假意,自然还是僞装,面部神色丶肌肤变化一定是先于眼神而作出反应的,这是人人皆同的常识,但顾熹之从未见过像“琳琅”这样的人,他和常人不同,是完全反着来的。
一双桃花眼格外灵动,简直像是会说话一般,情绪心思尽显,是他脸上最鲜明的亮色。
反之,他的脸颊毫无生气变化,笑意不达面容。
顾熹之从前从未注意过一点,现在想来,这也,太奇怪了。
他心里一突,下意识往“琳琅”脚上看去,见他是踩在地上,不是悬空的,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不便一直盯着对方的脸看,只好在心里暗自琢磨,“琳琅”能说会笑,面色也不是病人的那种苍白,按理来说不会是生病,即便病了,病人的脸也不会这麽不合常理,毫无光线变化。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究竟是哪一部分出了差错,顾熹之简直闻所未闻。
这种感觉就好像,眼前人的脸不是他的脸,而是脸之上,覆了一层东西,只有这样才会没有变化。
覆了……一层东西。
霎时,顾熹之的心又是狠狠一突,猝然转头,盯紧了“琳琅”的脸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