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醉鬼你跟晋王过去吧。
杜如磐对从萤的造访十分惊讶,一面受宠若惊地延她入内,一面手忙脚乱收拾满屋狼藉,将挂在屏风上的蓑衣丶搁在书案边的碗筷丶散落地上的废稿等,连捧带捡地收拾了,都堆到她看不见的里屋去。
从萤心里不赞成这样的邋遢,面上却不显,还顺手帮他把支了半个月的雨伞收起来,善解人意道:“我见杜兄桌上笔墨未干,想必是一整夜都在作文章?”
“不是写文章,是写弹劾的折子。”
杜如磐用袖子扫了扫客椅上的灰尘,挑了个干净些的茶杯给她倒水,趁机为自己辩白一句:“我的确忙昏了头,其实平日里起居整齐。”
从萤望着杯里的旧茶垢,笑了笑转移话题:“我来是有些朝政上的事要请教杜兄。”
杜如磐微怔:“朝政?”
从萤说:“近日云京城外出现一支作乱的贼寇,数番侵扰无辜百姓,为首者自称独眼龙,杜兄可听说过?”
“贼寇作乱,朝中竟没有风声,”杜如磐一拍案道,“云京内外治安是二十四卫的辖责,谢玄览每日自诩威风,却放纵贼寇,瞒上不报,看来弹劾谢氏的折子里还要再加上这一条。”
从萤眼皮微微一跳:“杜兄要弹劾的是谢氏?”
杜如磐不避讳她,直接将昨夜拟好的劾本底稿拿给她看:“谢党说要修葺避暑行宫,从刑部提走几百名人犯做苦役,可是据我查探,他们分明是偷偷给谢氏修私宅去了。我数日前上了封折子,弹劾王氏强占民田,被谢党压住不呈,这回我要等朝会时面劾他们!”
世家党派之间的勾结,实属寻常,王氏屡次想将族中女郎嫁给谢玄览,这风声也曾传进从萤耳中。
从前她不敢应谢氏的婚约,正是顾忌其尾大不掉丶树大招风,如今虽勉强说服自己,嫁人後可只做个不闻俗务的隐士,终日修书治学,可真正听说了谢氏相关的行径,心里还是下意识一紧。
她垂目翻看劾本底稿,杜如磐的语气里带了几分试探:“四娘子,果真要与谢氏结亲?”
从萤:“……嗯。”
杜如磐委婉规劝道:“谢三虽然生得好,谢氏却非积善之家,你瞧瞧他们如今的行径,你若嫁过去,老师的清流之名可就难保了。”
从萤弯了弯嘴角:“祖父的名声麽,早就败光了,何况谢氏虽狂,但——”
但字如何,从萤没能说下去,她的目光落在劾本“鬼哭嶂”这三个字上,面上的笑意缓缓消失。
许久,她问道:“你说谢氏在鬼哭嶂南边修私宅?”
杜如磐:“是啊,刚调了犯人在北边修葺行宫,南边就开始动土修宅,哪有这样的巧事。”
从萤想起劫了季裁冰商队的鬼哭嶂匪寇,又想起谢玄览说他认识独眼龙,缓缓吸了一口气,似喃喃自语道:“是啊,哪有这样的巧事。”
她旋即起身告辞,杜如磐本想留她用饭,斟酌的话语尚未出口,从萤的马车已绝尘而去。
*
从萤去见杜如磐时,谢玄览正在校场上声势浩大地点兵点将。
他让传令兵举着令旗,在校场里边驰边喊:“厉兵秣马,鬼哭嶂剿匪!厉兵秣马,鬼哭嶂剿匪!”
这样喊了半个时辰,茶过三巡,终于将淮郡王等来了。
淮郡王萧泽贞一身酒色脂粉气,分明是闻讯刚滚下欢场赶过来,却装出一副校场偶遇的态度,惊奇地询问谢玄览:“表弟,你这是要做什麽去?”
谢玄览慢条斯理地擦着燕支刀:“去鬼哭嶂剿匪。”
淮郡王说:“哦,鬼哭嶂啊,近来是有群乌合的匪寇,不过我已经和舅舅商量过了,此事让大表哥去就行,不必劳你的大驾。”
舅舅指的是谢相,大表哥是谢玄览的亲哥哥谢玄知。
谢玄览却皮笑肉不笑道:“既然你们已有定夺,按理说我不必再操心,可那鬼哭嶂的独眼龙得罪了我,我偏要亲自活剐了他。”
淮郡王面上的惊讶不似作假:“他何时得罪了你?”
谢玄览:“我在西桥棚市看中一个姑娘,着人买来当个侍女,却被那独眼龙抢了先。我麽,一向怜香惜玉,不忍那姑娘在土匪窝里受磋磨,只好亲自去抢回来。”
淮郡王听罢,嘴角抽了抽,明显是一个字也不相信。
他问:“那姑娘有名字吗?”
谢玄览:“叫怜君,就是今天刚被买走的。”
淮郡王点点头:“这事交给我和大表哥,你等消息便是。”
淮郡王办事从来没有这样利落过,半下午的时间,就将怜君全须全尾地送了回来。
那姑娘受了点惊吓,咬着嘴唇怎麽也不肯说话,谢玄览让下属将她带走照顾,转头与淮郡王虚与委蛇:“表哥兵贵神速,今日真是多谢了表哥。”
淮郡王意味深长道:“为了咱们的共同大计,这点事情倒不算什麽。”
谢玄览拍了拍淮郡王的肩膀:“走吧,我请你喝酒,聊表谢意。”
“哎我——”淮郡王拒绝的话尚未脱口,已经被谢玄览拎上马,马鞭一甩,身不由己地窜了出去。
二人在雁西楼喝了个昏天黑地,月上三竿,淮郡王被接走时已不省人事,谢玄览踩着月光走出来,按了按突突直跳的脑袋,小声骂道:“这王八蛋快被酒腌成精了……”
他本想牵马回府,却见自己的马边上停了一辆马车,两匹马正耳鬓厮磨地吃草料。
马车毡帘被挑起,月光里照出一张明净的芙蓉面,谢玄览的脚步蓦地顿住。
他感觉到压抑的酒气往脑壳里漫涌:“这麽晚了,你怎麽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