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入秋,这天夜里风雨大作,电闪雷鸣,枝子刮得窗户刺啦啦作响。
从萤却满头冷汗地从梦里惊醒,赤脚下地,举着灯烛踉跄喊道:“三郎,三郎!”
动静惊醒了歇在外间的紫苏,她推门进来,连忙夺过从萤手里颤颤欲坠的烛灯,却照见她神色惊惶,苍白的脸上尽是泪痕。
紫苏轻轻拍她的脸:“阿萤醒醒,你这是怎麽了?”
从萤望着她怔了许久,才渐渐回过神,慢慢喘出一口气道:“我大概是……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也是这样飘风骤雨的夜里,谢玄览带人去西鞑驻军营地夜袭。
但是敌军似乎早有警觉,谢玄览刚驭马冲出,忽然身前身後火光大盛,呼喊震天,十倍于他们的人马围堵上来。
谢玄览身边的部下声音发抖地说道:“汪监军白天才下军令状叫咱们截敌军粮草,西鞑人为何却像早有准备?”
谢玄览挥刀砍翻一个敌军,咬牙切齿道:“事已至此,先杀出去再说!”
他带着三百精骑绕敌营奔跑,像一尾撞进浮冰的游鱼,搅得波涛翻覆丶血泥飞溅。他不停地张弓搭箭,射击追上来的敌军,箭矢射空後就在马上挥刀,硬生生在包围的敌军中砍出了一个豁口。
但他腿上也中了一箭,险些跌下马,对紧跟身侧的部下交代道:“汪监军和徐副将必有一个是细作,回去後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谢校尉要去哪儿?”
谢玄览挥刀砍断箭尾:“不能白折这麽多兄弟,我去宰了他们主将。”说罢拍马掉转,无声没入敌营的黑暗处。
……
从萤望着紫苏的脸冷静下来,意识到谢玄览才离开几天,尚未到西州,更不可能带兵夜袭敌营。
只是这场景太真切了,她犹记得他箭伤处流的血,浸透了铠甲。
从萤转头望向放在桌边的那半面照世宝鉴,无星无月的夜里,它犹反照着不知来自何处的盈盈青光,像在预示着什麽丶指引着什麽。
也许正是未来要发生的事情。
汪监军,徐副将……她得去提醒三郎。
思及此,从萤握住了紫苏的手,一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漆黑明净,低低道:“紫苏,我要想办法逃出去找三郎,你随我一起离开集素苑,不要落在晋王手里。”
紫苏惊讶了一瞬,见她主意已定,遂道:“若你铁了心要去,我护送你。”
接下来几天,从萤按部就班养病,大多数时候都在屋里躺着,只辰时初会在院子里逛逛,剪几支木樨花回去插瓶。
然後她就会遣婢女出门买东西,有时是蜜饯吃食,有时是各种小玩意儿,几天下来,门口的守卫已摸清了她的生活习惯,渐渐对此习以为常。
这天从萤在院中逛过後,回屋马上换了一身婢女的衣服,乔装改扮将脸色抹暗。
她跟在紫苏身後出门,紫苏故意在门口绊了一下,将守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守卫客气与紫苏打招呼道:“紫苏娘子又要出门买东西吗?”
紫苏笑着说是:“我回来时给二位带城南的兴福寺馓子下酒。”
守卫连连向她道谢,果然没有注意她身後低着头的另一个婢女。
从萤怀里揣着碎银子和银票,一离开集素苑,飞快往河津码头的方向跑。
如今巡守城门的燕旗卫已换了指挥使,从萤怕被认出来,决定混在来往云京的货船上离开。从云京到西州不走水路,就算晋王要追她,也不会往码头的方向追查,如此一来,便给她争取了时间,待离开云京後,再买马租车往西州的方向走也不迟。
途径当铺时,从萤进去买了两件死当的旧衣,与紫苏一起扮成来云京看货的客商。
然後在码头上与一条载货的客船讲好价钱,准备搭乘他们的船南下,到八十里外的京南津渡口下船改路。
从萤挑了舷窗边的位置坐下,望着窗外码头上来来往往的人,面上虽不显情绪,内心却十分焦急,只恨不得身生双翼,弃船飞到谢玄览身边去。
“船东说巳时中发船,可眼下已快到午时了,怎麽回事?”从萤蹙了蹙眉。
紫苏代她去问,回来说:“今日啓航的官船比较多,船东说咱们还得等会儿。”
从萤沉吟不语,依旧望着窗外,过了一会儿,她发现码头上来来往往的人少了许多,但货船依旧没有啓航的迹象。
从萤心里有点不妙的预感,当机立断拉起紫苏:“走,咱们不坐这条船了。”
不料刚踏下船,便见码头已被玄甲侍卫团团围住,一辆宽敞华美的铜鎏辂车缓缓驶近,停在与货船正相对的空地上。
从萤认得这马车,她与晋王第一次接触,就是在这马车里。
心里不由得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