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览背对着她,站在等身高的实木兵偶架前,一拳接一拳地砸在兵偶身上。兵偶本是深嵌在青砖地里,逐渐被他砸得东摇西晃,她看见谢玄览凝了一口气,蓄力之後猛得出拳,兵偶顿时四分五裂,套着一层铁皮盔甲的头骨碌碌在地上滚远了。
他垂着手站在光秃秃的木架前,从萤看见有液体沿着他指节往下滴落。
他却仿佛没有痛觉,又拔出燕支刀,借着酒意凌空飞砍,月光下青亮的刀锋刮起阵阵罡风,寒意扫出小院,将从萤脚边的碎竹叶平地吹起。
可惜空荡荡的庭院里没有敌手,他只能对着月光无声砍落,满身力气丶满腔愤恨都找不到去处,空落落砍在地上。
终于,他心气儿耗尽,随意抛下手里的刀,双腿一折跪坐在地上。
从萤还在斟酌着待会儿该与他说什麽,忽见跪坐在地上的谢玄览微微侧首,声音沉凉:“谁在那里?”
她心里吓了一跳,正要现身,却见另有一人走进了院门,是谢夫人。
二人都没有发现她,从萤便仍待在原地未动,她听见谢玄览喊了一声“娘”,那声音仿佛哽咽,接着便道:“这次……我真的留不住她了。”
从萤刚平复的心情因这一句话陡然变得酸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令她喘不过气来。
谢夫人说:“我瞧着阿萤很是在乎你,这几日为你奔波得憔悴了许多,今夜宴席上,倒像是你在伤她的心。”
“我伤她的心……”
谢玄览自嘲地笑道:“我想疼惜她尚没有资格,又哪里愿意伤她的心。”
谢夫人问:“发生什麽事了?”
谢玄览没有提他出门去找从萤时撞见了什麽,只说:“若在从前,我必然会全力争她,但我如今是戴罪之身,即将远赴西北从军,又何必拉着她共沉沦。既然她已有了更好的去处……娘,与姜从萤退婚吧。”
谢夫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阿萤不是趋利避害之人,她待你是难得一片真心。”
谢玄览说:“因她这一片真心,今日她在韩府受了许多委屈,以後牵挂我在西北,又不知要如何茶饭不思。何况在这个家里,阿洙待她不敬重,我爹的为人你也清楚,娘,仅有你护着她是不够的。”
谢夫人依然觉得惋惜:“可是……”
“不必再可是了,”谢玄览语气有些不耐,“我克制自己已经很累了,娘,我实在没有力气再去说服你,就按我的意思罢。”
谢夫人长长叹息一声,走到他面前将他扶起,为他检查手上的伤口。
血还在往外流,碎木片割得皮肉翻开,几乎露出了里头的筋骨。
“疼吗?”谢夫人问他。
谢玄览没有回答,阖目时却突然落下一颗眼泪,他转身抵着小臂靠在树干上,静默了好一会儿,虽不曾发出一声哭咽,但两肩绷得太累,禁不住地颤抖着。
谢夫人想起一些往事,苦笑说道:“当年你二哥也同你一样,不知是谁做的孽,谢家的郎君总要吃这许多苦。”
她从袖子上撕下一截布料给谢玄览简单包扎,叮嘱他一会儿给自己上点药。谢玄览平复了这许久,除了眼睛还泛红,语气已经平稳。
“还有一件事,”他说,“我离开後,希望娘能将阿萤认作义女,如此可全她的名声,而且宣德长公主脾气太冲,万一将来阿萤受了委屈,云京至少还有人能给她撑腰。”
谢夫人叹息着点点头:“好。”
……
从萤一直站在游龙墙下,直到双脚发麻,月影慢悠悠移过墙去。
中宵的夜风吹得她脸上泪痕凉飕飕的,但她仍觉得心尖烫得生疼,一遍一遍滚复着谢玄览方才说过的每一句话。来时路上的忧惧尽数被怜惜与心疼的情绪湮没,这情绪里又难免夹杂着一点恼恨。
为什麽他们一个两个,都想着来摆布她丶做她的主呢?
从萤最终没有惊动谢玄览,悄悄离开了谢府。
第二天一早,谢夫人正犯愁该如何与从萤提退婚和改认她为义女的事,尚未理出个头绪,从萤先一步找上门来。
“我有一件大事,要请夫人帮忙。”她神采奕奕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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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前段时间身体出现了某些病征,医生说是激素紊乱,让我不要熬夜。我停更了几天,不写又觉得难受,所以把计划完结後长途旅行的婚假拿出来,在家里写更新,这两个周更新比较频繁,白天写不至于晚上头脑太兴奋失眠。但是我的婚假到今天结束了,我又要恢复缓缓更新的状态了。
接下来这段情节应该是比较紧要的部分,让大家等太久也不道德,我无法保证什麽,只能尽量不拖太久,给追读的朋友带来不好的体验,真的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