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是方继宗打包回来的菜。
人死如灯灭,但留给未亡人的总归是个烂摊子。
联系殡仪馆丶办告别仪式丶买墓地,桩桩件件都是需要人去跑的。
吃完饭後方继宗拉着方继红说了会儿话,从小到大有什麽事都是大姐顶在他前头,这回也轮到他替大姐扛担子了。
但他宁愿没有这件事。
方继宗走的时候方棠去送他,而方继兰这几天就在她家住,说是为了照顾这母女俩,到底是为了什麽大家心里都清楚。
当天晚上躺在床上,方棠看着床头延伸下来的一条伸缩充电线,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麽。
她从白天的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插上充电线,钢化膜碎成了蛛网,她随手撕掉。
过了五分钟,手机开机了。
输入密码,无线网还没连接上,通信助理一连发来了几十条短信,方棠点开通话记录。
许言在这两天给她打了将近两百通的未接来电。
方棠眨了眨眼,像是在下什麽决心。
清空通话记录丶短信,删除聊天记录。
或许是这两天睡的时间太久了,方棠躺在自己床上反而睡不着,想去找妈妈说会儿话,但方继兰在方继红临睡前让她吃了片右佐匹克隆,想来已经睡了。
还不到晚上十一点,正是大学生夜生活最活跃的时候,宿舍群里的三个人还在天南海北的扯东扯西,方棠没心思看。
被删除过一次的聊天记录重新开始堆积,像垒积木一样,一条条,一块块,慢慢堆积。
被刻意回避的消息越来越多,越来越重,把她心底刚砌起的墙压得生出无数细小的裂缝。
方棠抱着脑袋,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小兽般的低泣与哭嚎被柔软的枕头吞噬。
可眼泪流不尽似的,悔恨更是无孔不入,顺着墙缝往里渗,每一次心跳都让裂缝扩张一分,簌簌落下看不见的碎屑
她用手死死捂住口鼻,用窒息般的力度强迫自己安静。
别哭了,哭有什麽用。
黑暗里,方棠脑子里嗡嗡作响,这几天的一幕幕走马灯似的在她脑海里转悠。
陈耀先的犹豫,她的决绝,那点微不足道的希望,希望的破灭。
指尖陷进发根。
是谁的错?
怪医生技艺不精?怪医院不负责任?怪老天故意捉弄?
不!
最不愿意承认的,偏偏就是答案。
心像被活生生撕裂开,方棠张嘴咬住虎口,把想要放声大叫的崩溃转化为低低的哀嚎。
陈耀先是被她逼得动手术的,他一直不想动手术,他想要保守治疗。
都是她!
是她的步步紧逼,是她的诱导。
以为60%不够,就想尽办法增加到70%,她只看到了成功的希望,却忽视了30%概率的失败。
这希望就是她替陈耀先精心布置的陷阱,而她的爸爸,义无反顾跳了下去。
这一瞬间,巨大的悔恨丶自责,以及对自我的怀疑像铺天盖地的洪水,将早已千疮百孔的堤坝冲垮。
手从疼转为麻木,舌尖上尝到了血腥味。
胃里又开始翻滚,方棠跌跌撞撞走下床,抱着垃圾桶开始干呕。
夜深人静,手机铃声划破了这片静谧。
刺耳,嘈杂。
屏幕上跳动的姓名像细针,深深刺进她的眼底。
与此同时,那些找不到出口的情绪全部化作对另一个人的愤怒与责怪。
都怪他,都怪他给的希望。
方棠没接这个电话,紧接着,手机进来一条短信。
【我在负一层车库】
。
车库过了十点改为声控灯,四周一片漆黑。
许言坐在车里,腰腹处隐隐作痛,他从副驾储物箱找出一粒止疼药,直接嚼碎了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