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棠搀扶着方继红,一批批的人来,一批批的人走。
朋友丶同学丶同事,还有他教过的学生。
低低的哭泣声回荡在会场内,方棠觉得胸口是说不出的堵。
遗体被推走火化时,方继红又昏了过去,把方继宗魂儿都快吓没了。
方继兰又是掐人中又是喂葡萄糖,才把人给弄醒,之後方继红被扶到车里休息,方继兰被留下照看她。
方棠则和方继宗一起,跟着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到了火化炉外间。
“那个……”方继宗欲言又止,张了张嘴又闭上。
方棠望向他,浅浅笑着,声音平静:“一会儿我进去,我可以的。”
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方棠捡起骨头,放进坛子里。
骨头细碎而脆弱,她小心地将它们放入坛中。
真奇妙,她心想。
那麽大的一个人,最後竟然能装进巴掌大小的坛子里。
她记得家里还有她刚出生时用过的襁褓,她默默思量,回家後要翻出来看看,她以前是不是也这麽小。
等他们出来,外面的人已经散了。
早晨天还是晴的,这会儿又下起了小雨。
方继宗让她在屋檐下待着,自己大步跑去停车场,取来一把黑色雨伞。
伞撑开,罩在她头顶。
方棠紧紧抱着骨灰盒,低头坐上车。
方继宗啓动车,驶出殡仪馆的大门。
他们走後不久,路边停靠的黑色阿尔法也啓动引擎。
“等等。”许言出声阻止司机。
“还有什麽事,看完就走吧。”许云川摘下眼镜,重重按着眉心,眼底布满血丝。
“跟上去。”许言交代司机。
许云川冷嗤一声:“去机场。”继而对许言说:“今天你愿意走,我送你走,不愿意走绑,我绑你走,难道你想你妈亲自找上门,再捅你一刀?”
许言下颌绷紧,他缓缓回头,看着许云川,眼底有着不言而喻的坚决:“我不能走。”
许云川撑起额头,这几天把他也累得够呛,语气自然好不到哪去。
“你太年轻,经历过的事情也少,现在这个节骨眼是谈感情的时候吗?而且……”
他嘴角扯出个讥诮的弧度:“人都把你甩了,你还腆着脸凑上去挨骂?你是不是贱啊?”
某个字眼狠狠扎中许言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他捏紧拳头,驳斥道:“她心情不好……说些过分的话也是情有可原,我能理解她。”
“对啊。”许云川靠着椅背,吁了一声:“也不算太傻,既然知道她现在心情不好,你杵眼前不就是块活靶子?”
他伸手把许言拽回座椅里:“等她心情好了,自然就知道自己不该迁怒你,你现在非要讨个说法,是生怕她恨你恨得不够深?”
许言仿佛被他的话说动了,肩膀一点点塌下来,声音也不如刚才坚定,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可她……要是再也不来找我呢?”
“那也没多喜欢你啊,不是更该醒醒吗?”许云川自嘲地笑了笑,语气带着过来人的感慨。
“爱情让人丧失理智,你们小孩子偏偏喜欢搞这种情情爱爱的。等吧,等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等她找你。”
一切处理好後,方棠陪着方继红在老家住了几天,一直待到陈耀先过完头七,她们才返回广城市里。
几天没回家,家里看着干净,空气却有些污浊。
方棠换了主卧的四件套,让方继红先去睡下,而後自己推开窗户,把屋里的家具擦了一遍丶又拖了地。
算是她19年来干过最多的一次家务。
身体的疲惫能束缚住她活跃的大脑,方棠换好了自己屋里的四件套,脱力地瘫坐在地上。
总会轻快跳跃的微信提示音再也没有响过,只有她沉重的呼吸声。
屋里安静得可怕。
替方继红收拾卧室的时候,方棠找到了自己儿时的旧襁褓。
跟她想象中的样子不同,略微有些褪色的红色印花粗布,里面缝了细棉布,还有几根绳子可以背在身上。
时代太过久远,布料变黄,绳子缝线处变脆,稍用些力,这点儿微不足道的联系就断了。
两个人的联系断裂起来可用不了十几年。
三天五天,三个月五个月。
方棠不自觉加重手上的力气,“啪”一声,绳子回弹打到她手背,终于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