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手机开成免提,放在桌面上,“哗啦”一声抽出塑料袋里的片子。
“我爸妈是不是最近体检了呀?体检挺好的,早发现早治疗啊。”方棠像是在自言自语,极力维持着声音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挤出来的丶不合时宜的轻松。
片子上布满了一个接一个小方格,每个格子里塞着两团白色阴影,像蚁巢一样。
“我看不懂,你知道这个怎麽看吗?”方棠声音开始发颤,只顾着发问,那头儿的许言说了什麽传进她耳朵里都是嗡嗡的噪音。
“我记得……能看出来名字,我找找。”她努力让眼神聚焦,飞快地扫过丶捕捉丶拼读所有有用的信息。
终于,在角落的小字里找到了陈耀先的名字。
屋里太热了,她刚回来忘记了开空调,手心热出了汗,捏着的这张薄薄的灰蓝色胶片,一时不察,居然从指间滑了下去。
“我怎麽这麽粗心?”方棠几乎是仓惶地丶狼狈地俯下身子,手指在矮矮的茶几下面摸索,指尖有灰尘的触感,以前从来不会有的,陈耀先是最爱干净的。
她找到了那张冰冷的塑料,塑料还在指尖打滑,尝试几次都没能从地上捡起,到了最後,几乎是用指甲硬生生从地板上将这张片子抠起来的。
起身时,因为重力原因,泪珠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掉落。
那股从胸腔深处汹涌而上的酸楚和恐惧,再也无法遏制,一瞬间,巨大的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压抑的抽噎伴随着细微的吸气声,透过扬声器清晰地传来,听出了声音不对,许言连声唤她:“甜甜,出什麽事情了?甜甜?”
没人回应他,只有愈演愈烈的哭声。
许言一颗心都被电话那头细细碎碎的呜咽揪住,他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别哭宝宝,我现在过去,电话别挂,千万别挂,让我能听到你。”
语气是少有的强硬,他从未对她用过这种语气。
“别来。”方棠带着哭腔阻止了他,嗓音颤抖,几乎是哀求:“你先别过来,可能……可能是我弄错了。”
哪有那麽多误会?
方棠在厨房里找到了熬剩的药渣,在客厅的药柜里找到了一些看名字根本猜不出用途的药片,在父母卧室的床头柜里找到了陈耀先许久之前的病历。
都半年了,过年前就确诊了。
她很快从脑海的记忆深处搜寻到不少碎片,为什麽陈耀先要手把手教她做蛋饺,为什麽莫名其妙流鼻血,为什麽邻居看见她神情不自然?
他们一直在瞒着她!
手上几张纸片仿若重达千斤,方棠被它们砸的直不起腰来,她跪伏在地上,将脑袋深深埋入手心,掌心传来的灼热湿意让她觉得自己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到了此时此刻,方棠脑海里竟浮现一种荒谬的念头,或许是她从小到大过得太顺利了,所以老天要拿这种事情来给她涨涨教训。
方棠拼尽全身力气,从喉管里挤出一声悲鸣似的苦涩哭嚎。
但是她爸爸做错了什麽,凭什麽命运要如此戏弄他?
许言的消息和陈耀先夫妇几乎是同时到的,方棠这时已经在卫生间洗了把脸,但眼睛已经哭红了,一时半会儿是消不掉的。
听到客厅里传来熟悉的交谈声,方棠一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摔得粉碎。
她给许言回信息,让他先回酒店等着。
推开门,走出卫生间,方棠想象中的全家抱在一起大呼小叫的画面或许再也不会出现了。
“哎呀甜甜回来了?想吃什麽爸爸马上给你买菜去做。”看见她的时候,陈耀先脸上仍是先浮现了惊喜,只维持了不到一秒,就转换成了慌乱无措。
方棠点头:“嗯,没提前跟你们说,想给你们个惊喜。”
陈耀先脸色早不如半年前那麽红润,称不上蜡黄,但也有丝丝病气缠绕。
他朝方继红使了个眼色,方继红转身收拾两人带回来的药,而他则背着手,挡住手上新鲜的输液胶带。
他走上前,伸出另一只手去摸方棠的脸:“喜,惊喜,爸爸很开心,有什麽想吃的哦,哎呀都把我甜甜饿瘦了。”
初中以後都会躲开他的手的方棠今天却没躲,陈耀先的手就那麽停在她脸颊上,方棠仔细感受着皮肤上传来的触感,像砂纸般粗糙。
泪总是比话语更早到一步。
陈耀先恹恹垂下手,盯着仿佛一夕之间长大成人的女儿,嘴唇动了动,艰难地问:“你知道了?”
方棠反手蹭掉脸上的泪:“爸爸,你也瘦了。”
-----------------------
作者有话说:小情侣总要面临很多考验[爆哭][爆哭][爆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