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半分迟疑或犹豫,方棠顷刻间恢复清醒,只需要一秒,冷汗便从全身的毛孔中冒了出来。
方继红不见了。
方棠来不及换衣服,裹上外套冲出家门。
她先去了顶楼,没见到方继红的人影。
又走到室外,雨还没停,风已经小了。
地上散落着被吹折的树枝,电动车自行车东倒西歪,垃圾桶被吹得只剩下底座。
临街商铺没有一家开门,天还是灰蒙蒙的,路上连一辆车都没有。
出门前方棠看了一眼车库,方继红开走了陈耀先的车,但没拿手机。
既然能开车,那麽神志就是清醒的。
但方继红到底去哪了,什麽时候出去的,出门的时候台风已经过去了吗?
更深一层根本不敢细想。
通知了方继兰方继宗之後,方棠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在小区周围乱转,外套根本挡不住什麽雨,身上很快就被淋透。
她找了辆共享电动车,在家附近方继红常去的几个地方找了一遍,可天都没亮,路上除了她连环卫工都没有。
“呲——”一声急刹过後,方棠被横在路中央的树枝绊倒,整个人重重地从车上跌下来,摔倒在地。
手掌蹭破了,睡裤膝盖的地方也磨破了,被不干净的泥水蹭上,蛰得生疼。
她顾不上自己的狼狈,这一摔把她摔清醒了。
她想起来了,她想到方继红可能会去哪儿了。
方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赶快通知方继宗去陈耀先生前钓鱼最喜欢去的水库,而让方继兰去南边的湿地公园,陈耀先暑假拍候鸟在那儿一待就是一天。
而她自己——方棠出了三倍的价钱叫了辆网约车,往最後一个目的地驶去。
雨逐渐变小,太阳露出了头,树木被急风骤雨打得憔悴,却不肯低头。
在去往最後一个地点的途中,方继宗和方继兰先後回复了消息,他们俩都没找到人。
方棠让他们先等等,如果她在最後一个地点还没找到方继红,就报警。
到了目的地,方棠在线上给司机付了钱,又私下转了两倍的车费。
司机数着钱脸上笑出了花,可一转头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模样,立即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不是我要价高,台风还不知道走没走呢,万一杀个回马枪怎麽办?而且一大清早天都没亮,我也是特意从家里赶来的。价钱……咱们都是说好的价钱,你可别事後再平台投诉我啊。”
看见了熟悉的车就停在路边,方棠狂乱的心跳渐渐平息,十分有耐心地听司机抱怨完,点头答应他。
经过一夜雨打风吹,墓园的道路上全是泥泞,本就不短的路程被她走得更加漫长。
看见跌坐在地丶浑身湿透的方继红时,方棠多日来一直绷紧到极致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方继红也看见了她,冲她笑了笑,像是不小心打翻了碗的孩子:“哎哟都天亮了,你怎们来了?”
“为什麽出门不拿手机?”方棠眼神空洞,嗓子哑得像含了口沙子,她边说话边往前走,走到陈耀先墓碑旁站住。
周边的墓碑前乱糟糟的,墓碑上也溅上了泥水,只有陈耀先的墓碑光洁如新。
照片上脸圆圆的中年男人目光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是会在你犯错以後摸着你的脑袋说下次可不要被爸爸抓到了。
方继红扶着台阶慢慢起身,活动了一下麻木的腿,从头到尾没敢看方棠的双眼:“本来想趁你睡醒前就回去的,没想到一过来就给忘了。”
“吓坏了吧?瞧你这一身泥。”她说着就要拉扯方棠的衣袖,方棠後撤半步,躲开了。
再开口,依然是那句话,声音冷得像块石头。
“为什麽出门不拿手机?”
方继红脸上掠过一丝尴尬,讪讪笑道:“别说了,赶紧走吧,一会儿感冒了。”
说着,又伸手抓方棠的胳膊。
这次被她抓到了。
“为什麽出门不拿手机?”
第三次发问,方棠声音陡然拔高,语气严厉了许多。
方继红被这声质问吼得顿时红了眼,她猛地甩开方棠的手,扯着嗓子嘶喊:“我就是想陪陪你爸爸,行不行?”
“我舍不得让他自己在外面淋雨,这个理由够不够?”
方继红的眼泪混合着泪水冲刷而下:“我告诉你……告诉你你能让我出门吗?”
“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麽不告诉我?”方棠声嘶力竭。
方继红喘着粗气,擡起手指着方棠的脑门:“就是出门太急了忘了拿手机,忘了!你怪我干什麽?我应该去死吗?你到底要我怎麽样!你告诉我!”
墓园在半山坡,方继红尖锐的声音回荡在山间,撞在冰冷的墓碑上,又反弹回来,带着一种凄厉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