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潜渊教会嶙与峋,小柳恩……
宿柳走後,漆黑的房间中,林寻把目光投向桌上的手提袋。
隐隐流转着金芒的眸子是黑暗环境中的唯一光源,却被如瀑倾泻的厚重黑发遮掩,潋滟眸光与精致眼型一同隐没在阴影之中。
宿柳说手提袋里面装着麻辣鼠头,是她特意从E08区带来的特産,送给他作为见面礼。他的嗅觉很灵敏,越过层层裹裹的牛皮纸丶隔着真空包装的塑料袋,也能清晰地闻到辛香的刺鼻味和爽滑肉香。
临走前,宿柳还问他,是否能接受鼠头,如果不喜欢的话不用勉强收下,就当她没送过这份礼物。
他当时并没有回答,只紧紧抓住那只手提袋不放,攥着提手的指节发白,生怕她会当场拎走。
他当然喜欢。
从未感受过好意的人,收到人生中第一份礼物,哪怕是随手捡起的垃圾,也会奉为珍宝。
更何况,她是如此用心准备,连袋子上的图案都亲手绘制,礼物甚至还是他最爱吃的食物。
霍兰德给出的资料中,关于林寻的部分很精简,只有短短的一段话:
林寻,潜渊教会圣子,邪神无终之蛇的眷属与人类之子,生而半人半蛇,後天畸变为人形。兽性未褪,沟通困难,温和丶无主动攻击性,异能未知,疑似为蛊惑大类,相处时需保持警惕,切不可掉以轻心。
资料是霍兰德根据自己掌握的信息,在宿柳能获知的权限范围内进一步总结,本质只是为方便她工作而制定的某种“说明书”。
说明书当然不会记载林寻的全部人生履历,更不会出现连霍兰德这位名义上的现任负责人都不知道的内容。
所以,宿柳和霍兰德根本不知道,林寻并非他的本名,他其实叫嶙峋。
当年,潜渊教会的主教在一处峭壁嶙峋的悬崖下找到了不人不蛇的他,将他带回教会,取名为“嶙峋”。他是邪神眷属与人类□□的孽果,是亵渎伦理的禁忌造物,人类视他为异端,邪物野兽也只将他看作食物。
在文明的边缘挣扎求生,就这样浑浑噩噩地长到十多岁,他被主教带回人类社会,迎来的却并非社会化进程,而是诱导返祖的深渊。
相比于人类来说,他更接近蛇。在峭壁生存时,长年以兔子丶老鼠丶飞鸟为食,茹毛饮血惯了,他的食谱早已定型。进入潜渊教会後,为了促进血脉中的邪神基因复苏,他们依然只喂给他生肉,却并非从前常吃的那些,而是更加大块丶更加血淋淋的牛羊牲食。
但很可惜,他的返祖失败了。
潜渊教会只需要名义上的圣子,并不真的能容纳一个半人半兽的怪物,他的噩梦就此降临。
返祖仪式失败的那天起,避而远之但毕恭毕敬的待遇与能饱餐的肉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长时间的饥饿和毒打。潜渊教会的人认为,在濒死状态下或许能激发邪神血脉,总之他已经是淘汰品,就算真被折磨致死也无伤大雅,不如废物利用。
于是,从此之後的每一天,他都在生与死之间挣扎。
但这些都无所谓,他不怕疼,也不怕那些讥诮的讽刺和恐惧的窃窃私语,他只怕饿,只怕吃不饱。
进入黑鸢尾监狱後,一日三餐都有人送上门来,精心制作的食物散发着扑鼻热气和袅袅香气,他每一顿都能吃饱。曾经饥寒交迫的痛苦早已远去,可在料峭寒风中捕猎的那段日子却久久无法忘记,他开始怀念那些新鲜野味的味道。
“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一只老鼠就能把你收买,真廉价。”
寂静的房间中,轻蔑的男声响起,语气极尽嘲讽。
流畅的丶带有恶意的话语,从林寻的声带发出,却并非来自他本人。林寻早已习惯这种情况,他的身体里居住着另一个存在,一个与他截然相反的存在。
那个存在是他进入潜渊教会的第二年出现的,恰好是返祖仪式失败後。“他”毫不客气地占据了这副身体,抢占了“嶙峋”二字的首字,给自己取名为嶙,并将末尾的峋大方地施舍给他。
大部分的时间,嶙都在沉睡。虽然共用一个身体,两人的性格却完全不同,嶙充满攻击性,对一切都以最大的恶意揣度,尖酸刻薄丶锐不可当,没有人能在嶙占据这副身体时伤到他,即便能,也会被他以鱼死网破之心拉着同归于尽。
身为本体的峋却不一样。他胆怯丶懦弱丶沉默,对外界加于己身的一切都麻木不仁,他不懂得什麽是恶意不懂得什麽是爱,他空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却没有与“同类”相残的意识,他只一味地接受命运给予的一切。
最初被带回潜渊教会时,他以为这群穿着黑袍的人是自己的同类,他终于能像峭壁中抱团生存的那些物种一样,回归自己的部落。大主教把他带回了“家”,他理应报恩,所以他沉默地接受他们给予的一切,从不反拒绝丶从不反抗。
峋有意识起,第一眼看到这个世界,是一个在黑漆漆的山洞。身下是斑驳的草坪,外面淅沥沥下着雨,很暗的天丶很小的雨,很潮湿的草,他与生俱来的一切特质也如此,阴暗丶潮湿,仿佛下着一场永远不会停歇的小雨。
这些特质刻入他的灵魂深处,哪怕进入黑鸢尾,也依旧没有半分改变。
两次与宿柳相见,她的每一个提议丶每一个举动,他都默默顺应,未曾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哪怕他其实恐惧尖锐的针,也只在内心深处悄悄蜷缩起来,从未说过一个“不”字。
如果当时控制身体的人是嶙,他一定会直截了当地反驳宿柳的每一句话,绝对不配合她的任何一个提议。嶙似乎天生就是这样锐不可当的存在,对一切都充满反抗,正如令峋排斥丶恐惧的针尖一样。
早在宿柳敲响8号房房门时,嶙就已经苏醒,从她进入8号房後,他就一直在喋喋不休。
宿柳刚进屋时,他说:“好鲜嫩的肉,你不是一直很饿想吃肉吗,吃了她多好。”
她尖叫着帮他系衣服时,他说:“都什麽年代了还有这麽封建的家夥,真老土。不过就你这骨瘦如柴的身体,要我我也不乐意看,你就不能多吃点好好锻炼吗,这又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身体。”
当她的手指轻轻抚摸那些纵横交错的疤痕时,嶙倒是罕见地陷入了沉默,直到那抹温热的触感抽离,酥酥麻麻似乎直击骨骼的痒意消失,良久後,他才嗤笑道:
“我果然没看错,真是土老帽。这种手段早就过时了,她不会以为模仿一下电视剧桥段就能把你‘攻略’下来吧?”
嶙极尽最大的恶意去揣度宿柳的用意,对她一丝不茍的清洁工制服挑三拣四,对她咋咋唬唬的活泼性子指指点点,对她安装情绪检测仪时毫不害羞的表现大肆攻击。
“看吧,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是真傻子。刚才你只是没穿衣服她就这麽大反应,真上手了怎麽就一点动静都没有?人家脸不红心不跳,你倒好,不争气的家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她上了呢,真是给我丢人!”
嶙似乎很讨厌宿柳。
以往的很多次,当嶙出现时,他都会自觉地让出身体的控制权。他对这个世界没有一丝留恋,对这副身体也毫无归属感,如果可以,他只想找一处安静的角落,不饿不渴,就这样永远沉默下去。
可是这一次,鬼使神差地,他没有让出身体的控制权。甚至,在嶙一次又一次出声说话丶大肆发表自己的观念时,他也不像往常一样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