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寂寥多年的九幽冥河,再度人烟而至。
潮黑的河水浑浊得黏腻发稠,顺着沿途血红的幽冥花绵延数里,阴冷又诡艳,一眼望去,瞧不见尽头在何方。
这偌大之处,只馀两个曾经同出本源的魂体冷目相对。
明明身处幽冥,周遭暗得彻底,可封无离眼中亮得刺人。
额边碎发与污血混着冰霜,与孑然而立的凌渊形成对比,却不显颓势。
“你的魂,快没了。”封无离望着凌渊金中带黑逐渐趋若透明的魂体,一字一句冷冷道出事实。
凌渊此刻,已然是强弩之弓。
无端弑杀仙门百家,吞噬他人气运,一朝天道反噬加身,千百倍罪孽滔天难逃。
天道不会放过他。
凌渊眼珠黑沉沉,声音空然:“你我何必赶尽杀绝,反目成仇呢?”他语气带着劝诫,有几分惺惺相惜:“一个天道而已,当年我们被毅然抛弃割舍来到下界,拯救人间,到头来却被封印数千年,数万年。永远压在暗无天日之下,你不怨吗?”
“怨?”封无离嘴角勾起抹淡然的笑,握紧了惊水剑,“从前是怨的。怨恨世间为何非要我入红尘,生灵识,尝尽世态炎凉。可如今,我却不怨了,甚至甘愿留在这红尘之中。无忧与我,是姐妹。燕桓与我,是伴侣。”
“这里有我爱的人,亦有爱我之人。纵然历尽背叛,可现在我亦有相护之人。而你,活了这般久,得到了什麽?”
“七情六欲,最是浑浊。我为何要求?”凌渊语气不以为意,轻蔑又嗤之以鼻。
“那你如今在做什麽?在求不得什麽”
封无离一句又一句追问,强硬地非要撕开凌渊这副无所谓面容之下的龌龊:“燕桓曾将你当做兄长,妄图能得一份亲情,你却是以冷漠待之。贺姚之向往自由,她想归乡,或许她曾经真的对你有过几分情谊,可你舍不得她,只想满足私欲,就算她痛她难过也要发疯扭曲甚至毁灭此界也要留下这份爱情。”
“我,无忧,居星洲拜师之际也曾对你敬仰万分,可你收我为徒只是为取血,为气运。收无忧为徒只是为寻得魂魄容器。而居星洲,我虽不知你为了什麽,可仙门百家你眼也不眨地便杀了他。亲情,爱情,师徒情,你一份都无。两相对比之下,我为何要怨?”
封无离朝前走,乌发高挽,在晦暗弥漫的空中飘扬,身影带着不可动摇的坚定。
声声质问,锋利如刃地让凌渊失了面上维持的虚僞。常年静默如雪的冰冷骤然裂开,露出里头隐藏数年无人可见的阴暗污浊。
“闭嘴!”凌渊一声怒吼,不再准备维持表面的平衡。
九幽冥河是天道轮回,魂魄生死之处。可随着天道气运抽离,无法维系三界灵气运转,连同自身也愈发虚弱,只得收取魂魄之力,转换成至纯本源以供此界运转。
而如今,天道虚弱不堪,普通的魂魄无法已经不足以维系如此庞然的运转体系。下一步——只会是回收自身本源。
“你如此为天道,可知它才是真正杀你之人?”凌渊冷笑一声,又恢复往日平静,像是在诱哄涉世未深的小辈,端得是语重心长,重重切意。“本欲留你一命,谁料你冥顽不顾,一心寻死。”
“若不是你与祟物勾结,非要留下界外之人,怎会发展成如今事端?”封无离心中道他一腔假言假语。
表面上瞧着是为她打算,实则弯子是一个接着一个绕她。
天道气运是他所夺,既如此,只要杀了他让其本属于天道的气运回归天道,便可解此局。
“前尘已了却,你无须再多言。”
话音落下,惊水剑如虹贯日,黯然天地登时明光烁亮,剑风携霜朝凌渊而去。
凌渊未再言语,眼神却是一下比一下阴冷森森。
二人出手招招致命,凌渊少了几分先前的游刃有馀,不可一世。而封无离却多了几分反攻之意。
惊水剑将二人魂体拉至九幽冥河,凌渊气运之力大大减弱,甚至于逐渐流失。待到凌渊此刻发应过来封无离所行目的,已然为时已晚。
周遭剑光相交,万千流光闪落,不知是谁的剑气。凌渊一时不备,落下一处破绽。封无离乘胜追击,惊水剑刚要落下,一道离火骤然从背後横冲过来。
封无离正要收剑转势,凌渊反守为攻直逼她门面。
“为师今日为你言传身教,勿要狂妄自大。”
惊水剑一分为二,一剑挡住最为脆弱的後背,另一剑与凌渊剑光相撞,不肯退让分毫。
纵使如此,纵使一死,亦有何妨?
她只愿她所在意之人,能安安稳稳地活在太平盛世。
电光火石之间,封无离位置骤然互换,移至二人百尺之外。
“燕桓!”封无离半是震惊半是痛心地喊道,顾不上方才手腕上骤然断开的同心结。
万千心绪此时皆系于一人,爱念痴欲一时化作悲恨不甘,偌大天地间,封无离独独看见那抹令刺眼万分的浓浓血色。
封无离越步,可再快仍是抵不过二人近在咫尺的距离。
“噗呲——”
冷厉的剑身穿过那个她心为之一颤的人,燕桓浑身染血,往日风流的桃花眼显得有几分黯淡,眼神狠狠反望封无离的方向,连一秒也不够,封无离却看见了他眼中的决绝。
她想再靠近,一道屏障径直横隔在她面前,不让她再进半分,封无离不敢使用惊水剑破坏,唯恐燕桓受伤更重。
“让我进去!燕桓!”
燕桓却是一笑:“不——准,咳——咳咳。我死後,你得为我守寡。不准忘了我!”燕桓咳着血,话语随着血意从喉咙一字一句不甘地涌出,明明是心甘情愿地愿意为她去死,可他不愿意封无离从此忘了他。
从秘境之时,他看出了封无离冷漠疏离表面下的至情之心。
他阴暗的想,他死得如此壮烈,封无离定然忘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