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一位友人跟我说,法司生来庇护世人,享有无尽年岁,无尽神力。”
司苌垂眸看向谢郎,正好与他擡起的眼对上,她盯着那双发红的眼睛,继续道:“法司什麽都能做,唯一不能触犯的,就是爱上世人……”
谢郎眼神重重颤了颤,泪都在一瞬间收住了。司苌轻轻碰上他的脑袋,笑道:“谢郎……即便上天阻我,我也还是要跟你说,我爱你。”
“无关法司,只关乎我和你,司苌,和谢尽。”
谢郎泪又重新涌了出来,他的情绪已经濒临崩溃了,“苌儿,不要,不要!我只要你,我不要济世度人的法司,我只想要那个最普通,和我一辈子柴米油盐的司苌……”
司苌看着他,苦笑了好一会儿,才道:“来不及了,谢郎。我触犯了神规,今日就是上天对我的警告。”
她伸手摸上自己的腹部,如初时那样细细感受着胎儿的存在,她突然流下了泪,语气也是难得的慌张,“谢郎,我感受不到她了……”
谢郎红着眼,立时想伸手去摸,可到半途又收了回来。
他现在是个触犯神女的罪人,必是碰也碰不得的……
谢郎只好重新牵上司苌绵软的手,努力凭着凡人之躯,将自己身上的力量传递给她,“你怀胎十月,孩子怎麽可能说没就没了呢?我们都那麽期待她的到来,你还是个神!一定会没事的,你已经做了足够多,上天必不会亏待你!”
司苌突然呜咽了一声,身体剧烈伏动了一下,谢郎都要吓坏了。
她无比痛苦地摇头,白着嘴唇解释道:“其实从我孕育这个孩子起,我就知道诞下她会有多困难……十个月来,她一直在吸收着我的神力,如今,我已与凡人一般无二。”
“但幸好,她还有神力,只要我将最後一丝命脉传给她,她就能活下去!”
“我不许!!”谢郎崩溃地大声哭了出来,边哭边嚎道:“我不许!我只要你,我不要孩子了!我不当父亲了!”
床上的女子摸了摸他沾满泪水的脸,笑道:“可是我想要她,谢郎,我也爱她。”
“……”
司苌慢慢伸出手,用残存的灵力吸出一个半透明的金色光珠,金色光珠乍一出现的时候她面色已是痛苦万分,可她却硬生生就这麽取了出来!
“啊!!!”
“苌儿!!”
司苌眼角顿时涌出生理性的泪水,她本苍白的脸瞬间涨红,只觉所有血液往大脑上蹿,身体却像是被掏空了一样。
她已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谢郎,”司苌将光珠递给自己的夫君,满是信赖道:“孩子出生後,把我的命珠给她。”
谢郎亲眼看着她开始消散的下半身,喉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是绝望地哭诉,疯狂地摇头。
司苌眼皮微微垂落,又努力掀起,如此反复间,她总算蓄上了一点力气,足够支撑她说出心里的话:“孩子的名字,我想好了。”
“便叫锦泗吧。”
谢郎闪动着眸光,颤巍巍看向她,事实已定,他想用这最後的时刻,好好记住这个他爱了一辈子的人。
“但愿她如同那一条锦鲤,一生顺遂安康,池中和江海,皆任她来去。”
她握住谢郎颤得厉害的手,虚弱道:“我很遗憾,不能看着她长大。日後,你一定要告诉她,凡事顺心而为,莫管,天道……”
她的手随着这一句尾音落下,悄然化作点点金光,随风散去,只馀下一个赤裸着身体,在床上哇哇啼哭的幼儿。
“哇!”
是新生的声音,但于天道而言,只是新一任法司。
谢郎伸手去抓空中的金光,抓了一下,张开手又落空,再抓,再落空,到最後他已接近疯魔了。
“苌儿!!!”
回应他的只有一阵啼哭,他看向床上躺着的女婴,才终于意识到,他最爱的人故去了。
他把命珠塞到孩子身体里後,才终于放心似的紧紧拥住她,好像她是再一个司苌。
可房外遍地的哀嚎,痛哭,无不提醒着那个残忍的事实。
过了许久,他才终于有勇气面对了……他抱着睡着的孩子走出房外,托婆婆找到了苌儿口中的故友,把孩子交给她後,他才敢放心地舍下这一身累赘,随苌儿同去。
他托付孩子时,那位故友站在身後,突然问了一句:“法司呢?”
谢尽擡头看向湛蓝无比的天空,恍然道:“她回去了。”
言淮拧干湿毛巾,细细擦拭过锦泗的脸,手。突然,他看到锦泗的手指轻微动了动。
他视线一愣,随即朝她脸上看去,企图寻出任何一丝证明她苏醒的蛛丝马迹。
守了整整三日,他眼下终于寻到了那个证明……只不过,那是从她眼角淌落下来的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