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别过脸,一点也不敢去看她。
“小白,找个更配得上你的吧。”许清聿眼睫微擡,用力咬合着牙关,漠然又决绝,“我们之间就到这吧。”
也只能到这了。
昏黄的路灯细密的洒下来,在漫步边际的黑暗中拢起一圈荧白的光亮。
雨丝一点点在下。
许清聿闭了闭眼,满腔的酸涩在肺腑里来回翻涌着。
他很清楚,他们之间一个是天上月,一个是海上水,隔着万水千山的距离,他曾被这束荧光短暂的照亮过,差点就要自私的以为月光是私人的,现在他要去迎接属于他的黑夜了。
雨丝泠泠而落,她好像撑着伞,又像是没撑伞,二月的天算不上多暖和,凛冽的寒风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包裹着她,沈泠白濡湿着眼眶,努力将眼泪逼回去,她扬起下巴,很平静地看着他,嗓音亦同这季节般冷冽:“许清聿,这半年,我都没能悟热你这颗心吗?”
许清聿看着她,沉淡的眉眼随着这番话渐渐染上一层痛苦的情味。
他早就该接受的,接受在面对大多事情上的无能为力,他筹不够给江悦的手术费,护不了妹妹,如今就算是喜欢一个人,也因为身份从差距而全无任何资格留住她。
许清聿唇瓣湿濡,眸色比夜晚的海域还要幽深,“沈泠白,你值得更好的。”
而不是像他这样的,一无所有什麽也给不了她的。
听到这句话,沈泠白忽地泛起一阵恍惚,在她心里,她从未将那份合约放在心上,他们之间就好似只是纯粹的男女朋友,但许清聿今天这麽说,她觉得有种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来,没什麽意思。
她费了这麽多心思,对许清聿好,但怎麽有人真的跟捂不热的石头一样呢,苦涩堵在喉咙,她几乎是咬着牙地说道:“许清聿,你到底有没有心。”
许清聿极力维持着镇定,眼眶却没出息的红了,尾音颤抖,喉咙深处像咽了把细沙,叫他觉得开口都是一种困难:“抱歉。”
“啪—”温热的巴掌带着丝丝入扣的寒意甩在他脸上,眼泪却在擡眸的瞬间悄然落下,沈泠白双眸猩红的看着他,沉声道:“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巴掌落下来,他却没觉得有多疼,他转过头,眼眶渐渐温热,当确定要割舍下这一份感情时,他在心里攥写了诸多狠话,如今却一句也说不出,他不敢去她的眼睛,因为生理的难过掩盖不掉眼里的泪。
他低着头,呼吸渐重,神色破碎的像是一个已经被四分五裂却又重新黏合在一块的瓷器,但嘴里依然还是那句:“就当我对不起你吧。”
鼻尖涌起一阵酸涩,泪珠从眼尾缓缓滑下,她颤了颤睫毛,透过湿漉的水汽看向他:“这半年时间,你就真的。。没有对我産生一丝丝的感情吗?”
半年啊,180多天,倘若一点爱也不存在,那也太难了。
他否认不了自己对她的感情,却又不得不回应,只能口是心非的说:“抱歉。”
许清聿垂着脑袋,尽量将话说的薄凉,但这些伤人的话俨如一柄双刃剑,伤害沈泠白的同时,也层层递进地刺进自己的心脏,洇洇地往外冒着血珠。
倘若他和沈泠白真的只是合约情侣,或许一切会好办的多,他不会在意这些损人自尊的词汇有多难听,等到沈泠白那天腻了,两人好聚好散就是,可事情偏偏要往相悖的方向发展,他爱上了沈泠白,他不可能在像之前一样什麽都考虑,爱是顾及,是谋算将来,他什麽都给不了沈泠白,不管是苏挽的话还是今晚宋柯说的,都在一字一句的提醒着他,他们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他们在身份上有着云泥之别,她随口一句话就能解决困扰他很久的事情,他却什麽也给不了她。
然而,这两个字落在沈泠白耳中,就真的像是在说,从来没有。
寒冬腊月的天,他的话犹如一桶冰水从头浇了下来,她忽然觉得这半年的相处就像是一场笑话,什麽都是假的。
协议开始之後她从来没问过许清聿喜不喜欢她,哪怕是在情意最绵密的时候,因为她能感受到,许清聿是喜欢她的。
冷空气裹挟着雨丝吹在脸上,身体慢慢丧失温度,如坠冰窖。
这一霎,沈泠白从未有哪一刻这样直面的感受到冬天的冷气。
她神色失笑地点了下头,豆大的泪珠滴滴滚落下来,眼尾湿红地仰起脸,“许清聿,你够薄情的。”
看着她通红的眼睛,许清聿硬生生忍下心脏深处的那股锥心的刺痛感。
昏暗的夜里下,他密长的眼睫斑斑点点的濡湿起来。
月色朦胧,似裹着一层银白色的纱,沈泠白撑着伞,从他身边擦身而过。
雨势渐渐大起来,冷意更甚,半空飘起了雪花,冰冰凉凉的落在皮肤上。
走了没两步,沈泠白忽然停下来,合上手里的伞,转身带着满腔的怒气,用力地朝他摔过去,嘴里冒着狠话:“许清聿,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高跟鞋落在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远,许清聿蓦地转过身,馀光里,只剩她衣裙消散的画面,喉结无力的滑落,眼眶中隐忍的泪水在这一瞬猛地夺眶而出。
远处的雨伞被砸断了骨,静静地瘫在满是泥泞的雨水中,泥土溅上伞面,看起来脏兮兮的。
许清聿艰难的擡起步子,走上前,缓缓蹲下身。
夜色愈发暗沉,冷风呼啸,万里天际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点点薄白摇坠浮悬,落在他黑发上,眼睫上,衣服上,顷刻间又幻化为透明的水。
气象台预警,预计新一股冷空气重新袭来。
冬天,尚未过去。
洁白晶莹的雪花慢悠悠从空中坠下,落在他的肩头,萧瑟的寒风吹过来,雨丝落在他的发梢。
他不记得自己在楼下到底坐了多久,只知道雪花到後来越来越大,漫天的莹白,飞飞扬扬。
到最後,他冷峻的五官上已经彻底湿透,分不清究竟是泪水,还是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