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那个伴随他至今的称呼——贺午的儿子
童仲元的手停住了。宋岁阳倒抽了一口冷气,明渊行不动声色地看了周馆长一眼。
似乎感到气氛的异常,周馆长轻咳了一声道:“损坏程度有点重,所以我们这里修不好。我们为了定位瓷片,做了粗拼合。第一阶段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宋岁阳的手遮着嘴,她怕自己忍不住骂人。这叫有点严重吗?这已经是四分五裂了好不好!他们之前发来的照片根本不是这样的!最大的问题是,瓶子的中央缺了这麽大一块!连花纹带瓷片,这麽大一块!怎麽补?缺片了怎麽补?童老师是厉害,但他只是修复师,又不是魔术师。还能把缺掉的瓷片变出来?
明渊行走上前去,低下头看这个瓶子。眉头皱得越发深。他曾如此期待能将元青花复原。小童答应下来的那刻,他无比兴奋。在他有生之年,将见到蒙恬将军瓶被还原。他没想到会是现在这种情况,他沉吟片刻。
“周馆啊,这个情况跟你们送来的资料不太一样麽?是不是临时换了任务啊?”
周馆长略感尴尬。这本来就是个烫手山芋,所以华馆长才借口逃掉了,只好他来跑一趟。当年国博曾经请求贺午来修补,但她来北京看了一眼就拒绝了。事隔二十多年,文物修复的继承人越来越少,技术正在失传。这可能是蒙恬将军瓶最後的机会。贺午的儿子要是也办不到,这尊元青花可能将永远以碎片的面貌长眠于国博了。为了让他能收下元青花,他们在发送的照片上稍微,稍微做了点修饰。事到如今,他也只好厚着脸皮耍赖了。
“明老,你看,这瓶子千里迢迢,一大堆人送到这里,来都来了。咱们就是说啊,不求十全十美,能修就修!不能修……那就试试,修不好没关系。难度在那儿,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这哪能一样!明渊行心头火起。小童声名在外,现在元青花为他而来。要是现在拒收,把元青花退回北京,说出去是小童看到实物没本事修。但若是留下它做修复,弄到最後还是修不好,岂不是更难看难听。不管做哪种选择,都是他连累了小童。
宋岁阳嘴唇都快咬破了。但凡懂修复的人都知道,这种程度的缺损根本不可能修复。怪不得!那郑丙给拒了!什麽眼睛不好,是不想出这个糗吧。谢琼瑜这女人一定是故意的,想让上博难堪。都怪她不好,是她多嘴才坑了童老师。
明渊行心里走了遭,已经有了判断。虽然没有一个好选择,两害相权取其轻。与其拖泥带水,不如快刀斩乱麻。到时候他就说大英博物馆急召小童回国,上博做评估後拒收元青花。
“周馆啊,来来,借一步说话。”
明渊行把周馆长带到了隔壁间。
“周馆,你是知道的,童仲元要是我上博的人,这事,千难万难我也帮你到底!修不好也修!但是他不是啊,咱们上博说白了,连他娘家人都不算。人家纯粹是来帮忙的,我不能这样对他。咱们都是这行的人,大家都懂。不去修是一回事,修不好是另一回事。你今天也看到他了,童仲元,人家缺啥?还缺修个元青花的名气吗?对吧。你说当年贺午拒绝了国博,现在我知道了,她为什麽拒绝了。哦,人家妈妈不修,就叫儿子来修。不带这样的啊。况且他还年轻,比起当年的贺午还差点火候。贺午都不肯修,那小童也是修不了的呀。何苦为难人家呢。这事吧,我看就这样,明天我给你们送回去。是我没搞清楚,贸然把活接下来了,我检讨。这事我会写报告的。不会让国博名誉受损,好吧,就这样。”
周馆长被明渊行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本来准备的各种话术都用不上了。没想到东西都送过来了,还是被明渊行顶了回去。早知如此,这是折腾点啥呢。
童仲元戴上手套,轻轻捧起元青花观察。如贺午所说,它的色泽很特别,是类似玉质透明感的月白色。青花在釉面之下,浓淡相宜,花纹繁复,形状工整对称。正因为它的质地丶图纹丶色泽都如此完美,它的缺面才无法复制。无论是石膏还是普通古瓶,都无法成为这块缺面的替代品。而且这块缺片处于中心位置,无从借位。
谢琼瑜看到宋岁阳对她怒目而视,心有点虚。她当然知道元青花几乎不可能被修复,但提议让童仲元修复元青花的并不是她啊!她只是告诉领导童仲元在上博。是上面的领导太贪心,想机会只有一次,就把元青花祭出来了。陈隽向上面提过方案,说修复元青花不太可行。可元青花几十年来一直是国博的心事,一届届领导对它都有执念,都想在这件事上名垂馆史。
明渊行和周馆长回来了。童仲元将春瓶轻放回原位。
“小童,”明馆长对他点点手,“过来。”
明馆长和童仲元去一边讨论了。周馆长沮丧地望着元青花,心情就像嫁出去的女儿被退婚了。大半夜的,新郎一掀盖头就跑了。唉……
他无力地对陈隽擡了擡下巴:“小陈,先包起来吧。”
谢琼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宋岁阳也是一惊,不会吧!明馆这麽狠啊,当场就拒了吗?!哇,这也太……太给力了吧!不愧是明馆啊!
明渊行与童仲元站在馆藏室一隅。明渊行歉然道:“小童啊,这事是我不好。现在说什麽都多馀,总之呢,我已经拒绝了。他们明天就把元青花带回去。我会给出正式通文,是上博拒收了元青花,跟你没关系。我知道啊,即便如此,这事对你还是会有隐形的影响。唉,我也补偿不了,只能是亏欠你了。”
“您太见外了。”童仲元脸上是和煦的笑容,“是我自己同意修复,和您没关系。其实家母有提醒过我,是我气盛,想挑战一下。我刚刚看了春瓶,是难得一见的宝物。您看,有没有可能先不要把春瓶退回去,给我几天时间,我想考虑一下。”
明渊行大为意外。现在就把元青花退了,神不知鬼不觉,问起来就是上博的验收没通过。对童仲元的名声影响不大。但考虑几天就不一样了,考虑後再退掉,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世人,他做不到麽。以童仲元的聪慧,他不可能不知道这层道理。
明渊行沉声道:“小童,你知道过几天再退意味着什麽吗?还是你找到能修复的方法了?”
“没有。我没找到方法。”童仲元坦诚道,“所以我才需要时间来寻找不同途径方法去突破。”
“你要是找不到呢?”
“那就说明我还没有能力去修复元青花,这是事实。”
明渊行一震。这是事实。他噙着这句话,胸中一股激荡之情。他现在明白了,童仲元能在三十岁就造诣非凡,绝不仅仅因为继承了贺午的技艺。
他情不自禁地拍他的肩膀。
“好!你尽情去找。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
陈隽没精打采地把白色保护膜一层层地包起来。元青花剔透的瓶身被逐渐掩盖。谢琼瑜没想到这一趟是这样个结果,万念俱灰。
“啊,”明渊行带笑走来,“先别急着打包。先放一放。小童说想考虑几天再给答复。你看这样好不好,东西先放在我们上博。等小童的意见。现在都快凌晨三点了,大家先回去休息。明天周一我们再好好商议?”
国博的三人同时震惊地擡起头。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宋岁阳也惊呆了,不会吧,童老师为什麽要这麽做!
童仲元重新戴上手套,剥开了保护膜,手指轻拂过瓶身。时光在元青花的裂痕里交汇。年轻时候的母亲,也曾经这样抚摸过它。
“仲元,这不是你的机会。蒙恬将军春瓶不好对付。不是现在的你能修复的,甚至也不是我能修复的。“
或许吧,二十年前她没有做到,二十年後他一样做不到。
但是,这件元青花是他唯一一次向巅峰期的母亲发起挑战的机会!
那个高不可攀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