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媞那格生了一对好儿子,我心中真真是羡慕不已。兄弟同胞,一个像父亲,一个像母亲。我见到柴子奇那双眼睛、那张脸的时候,就知道他是媞那格的亲儿子。那眸色、那眉眼……唉,皇帝啊,你那被你亲手处死的亲生女儿,也是随了她祖母了。”
“我只要一看到柴子奇,我就会想到你们的那个娼妇胡种生母!所以我厌恶他!我也厌恶赵氏,因为当年你母亲和弟弟,就是被赵氏的母亲放走的,若不是赵氏的那个母亲敢来插手,他们早就死绝了!”
太后拭了拭眼中的泪珠,装模作样地双手合十念了句佛,是给东月念的佛。
“好孩子,你虽死得凄惨,可阴司地狱里千万别来找我。这都是你亲生祖母害了你,谁让她非要把那杂胡贱种的血脉传到你身上来?唉。不过呢,这倒也是你自己的命不好,你爹爹和后娘们生得弟弟妹妹们,人家就不是胡血眼睛。哈哈。”
她又对着空中拜了拜,
“还有媞那格,你可也别来和我寻仇。你儿子我千辛万苦替你养大了,你下辈子合该当牛做马地报答我。他们兄弟相残,怎么能怪到我头上呢?天爷呀,说出去都是笑死人的笑话:在娘胎里依偎一处的亲哥俩,长大了尽是手足相残,呵呵。”
柴子奇,是他亲弟弟。
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当年在母亲腹中的时候,他们曾经相依偎在一处一起长大了的。
后来他这个做兄长的却对弟弟几度残害。
他这一生的至亲,大半都毁在他手里。
克死母亲、害死妻子、残害手足、污蔑亲女。
确实是天大的笑话。
他是个什么帝王!算什么枭雄霸主!
他这一生都是个笑话,而立之年了还是一事无成、一无是处、孤家寡人!
郭顺玫大抵是絮絮叨叨、半哭半笑地叫骂完了,梁立烜见自己听得差不多了,正欲离开时,郭太后再度抓住他厮打起来。
“贱种,我告诉你,你杀我臻儿,我如今虽败了,也不是轻易就会善罢甘休的。我早就预备下了后手,在宫外有受过我们郭家恩惠的心腹,只要我们郭家一朝败落,他就会把你是个胡种的证据散播天下,叫天下人都反了你!——我们汉人的皇帝,身上竟然流着胡血,谁还会再服你?杂胡种,你怕不怕?!”
梁立烜冷嗤一声:
“怕?——臻儿,还不过来见见你母亲。”
皇帝话音刚落,地牢的另一面暗门处,心腹狱卒们猛地开了门,将那被死死捂住了嘴的阶下囚梁臻推了出来。
秦王失了以往的锦衣华服,眉目之间也再无平素的傲慢张狂,而是一片的狼狈落魄。
梁臻分明还没死。
梁立烜刚才是故意拿话来激她的。
郭顺玫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儿子还活着,她自然是欣喜万分,心肝肉儿的抱着灰头土脸的儿子叫嚷起来,母子两个俱是面如菜色,经历了一番堪称“生离死别”的大事儿,郭太后和秦王母子心绪起起伏伏,几乎自己就要讲自己给吓死了。
可她还未来得及多为儿子还活着的好消息高兴多久,转头想起自己刚才已经彻底和梁立烜撕破了脸,把积压在心里数十年不敢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她已经要完蛋了。
郭太后猛地回头想要再和皇帝说些什么,可邺帝方才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
邺帝离开地牢时,外面已是日光大亮,一片的勃勃生机。
今日碧空万里,惠风和畅。
暖洋洋的日光洒落在他身上,他只觉得浑身冰寒,似乎身上连一分活人应该有的温度都没有了。
他很冷。
梁立烜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再回到大中殿的。
徐棣恭敬地告诉他,说匡夫人已经醒来许久了,一心只等着有话一定要和亲自皇帝说。
皇帝似是有些疲倦地吩咐了一声下去:“郭家和秦王谋逆之事,交由孤昨日选出来的几位重臣去审。——不必宽宥分毫。再去宋州,叫韩千年将柴子奇接过来。好生接过来。”
邺帝都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了,眼见着,这个曾经一度风光无限的郭家,只怕也要顷刻之间化为乌有了。
月儿的叔父来了。
随后,皇帝又花费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来听匡氏的哭诉和唠叨。
匡氏想要说的话,其实之前薛兰信也已经和他说了一遍,和冯氏与郭太后所说的更是没有出入。
因为事实真相便是如此。
“陛下,我亦有罪,当年颠沛流离做了数年的乞丐,都不敢到陛下面前将您的身世之事和盘托出,因我心中惶恐,本就害怕郭顺玫的报复,所以……所以我……我若知道拂樱的女儿最后竟是为这个缘故丢了性命,那我便是拼上一死,爬也要爬到幽州侯的中军大帐里,和您说清这些的啊!”
“怪我老妇无能……当年兖州被反贼傅舜所克,我被充入傅舜军中为杂役,那时梁侯亲临兖州,我合该、合该就想办法求见您一面,将真相告知。”
“只我懦弱愚昧,父母儿女都被郭氏所害,所以我心中惶惶不安,唯恐她知道我在世之后,再度残害于我,所以这些年里四处逃亡,都不敢让人知道我还活着的消息……”
其实匡氏后来被薛贵妃找到,也是个意外中的极致意外。
她流落街头多年,有一日忽然在外地找到了自己当年在兖州的一个邻里。
这户人家十分幸运,在傅舜攻下兖州的前一年机缘巧合举家搬去了外地,所以躲过了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