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送进来甜点。两人默默吃着。沈皓明给她倒了酒,又把自己那杯添满。许妍喝了一口,鼓起勇气说,我表姐,冬天来北京的那个……沈皓明“啪”的一下把杯子放在桌上。许妍愣住了。他沉了沉肩膀说,我这两天,在方蕾那里过的夜,嗯,他又倒了一杯酒说,我本来想过几天再说,可是你把我说得那么好,让我很惭愧,我没打算瞒你,你知道我最讨厌骗人的。许妍茫然地点点头。她攥住酒壶,想再倒一杯酒,但始终没有把它拿起来。瓶壁上有很多细小的水滴,像一种痛苦的分泌物。她轻声问,你们俩的事是刚开始,还是已经结束了?沈皓明不说话,点了一支烟,白雾从他的指缝里升起来。许妍用手臂支撑着从榻榻米上站起来说,我先走了,等你想清楚了,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吧。
她拉开门向外走,沈皓明追出来,把外套披在她身上说,你又忘了穿大衣。然后他张开双臂拥抱了她。这是最后的告别吗?她一阵心悸,推开他跑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回到家,她发觉自己浑身滚烫,好像在发烧,就设了闹钟,吞了两片药躺下来。帮帮我,她在黑暗中说。外面天空发白的时候,她感觉乔琳来了,背坐在床边,扭过头来望着自己。她的目光并没有应许什么,却使许妍平静下来。
闹钟响了很多遍,她挣扎着坐起来,看了看另外半边床,很平整,没有坐过的痕迹。她洗澡,烤了两片面包。手机上跳出一条短信。她没有看,走过去拉开窗帘,外面下雨了。她把杏子酱涂在面包上,慢慢吃起来。吃完才拿起手机,点开短信。
沈皓明:我们还是分手吧,对不起。
她喝光杯子里的牛奶,拿起伞出门了。
请假十天,积压了很多工作,她一口气录了三期节目。中场休息的时候,编导进来跟她聊节目改版的事:活泼一点,别死气沉沉的行吗?要是收视率再这么低,节目就得停播了。许妍说,那我就去主持一档新闻节目。编导朗朗地笑起来,《聚焦时刻》那种吗?真没看出你身上还有社会责任感。
许妍换了一套衣服,坐在镜子前补妆。她问化妆师,你觉得我剪个短发怎么样?化妆师说,嗯,挺好。别再留齐刘海了,挡着额头影响运势。许妍笑了笑说,听你的。
回家的路上,许妍拐进一家美发店。从那里走出来,天已经黑了。夏天夜晚的风吹着脖子,很凉爽。她去便利店买了两个面包,然后往家走。路边有一家酒吧,或许是新开的。她朝里面张望了几下,有很温暖的灯光。她推开门走进去。
酒吧很小,只有一个男人趴在角落里的桌子上。她坐上吧台,点了一杯莫其托。角落里的那个男人走过来,要添一杯威士忌。是对面那个姓汤的邻居。他冲她点了点头,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
店里放着喑哑的电子乐,像是有什么东西发霉了。喝完第三杯,她觉得自己应该醉一次。她从来没有试过,交过的几个男朋友都很爱喝酒,她必须保持清醒,好把他们送回家。有人在敲桌子。她抬起头来。店主面无表情地说,我要关门了,我女朋友在家等我呢。然后他走到角落里,把她的邻居叫醒,站在那里看着他把口袋里的钱摊在桌上,一张张地数着。
许妍坐在姥姥家门口。明天就要动身去北京,箱子已经装好,还有很多小时候的东西要处理。她把纸箱拖到外面,坐在门槛上慢慢挑。乔琳朝这边走过来,手里举着两个蛋筒冰激凌,融化的奶浆往下淌。她坐在许妍的旁边,把香草的那只递给她。
乔琳说,我买了支钢笔,你帮我送给于一鸣。她们默默吃着冰激凌。一个住在隔壁院子里的小男孩走过来。十来岁的样子,站在那里看着她们。乔琳指着冰激凌说,下回我给你买一个,好吗?男孩没说话,仍旧站在那里。地上散着从箱子里拿出来的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装风油精的瓶子、装雪花膏的铁皮盒子、一块毛边的碎花布……这些不称为玩具的玩具,曾是许妍童年最心爱的东西。乔琳说,雪花膏盒子好像是我给你的。许妍说,我拿纽扣跟你换的。什么纽扣?乔琳问。许妍说,那是我最喜欢的纽扣,你竟然不记得了。她把蛋筒塞进嘴里,起身进屋洗手,忽然听到背后发出“叮咣”一声响。
隔壁的小男孩从地上那堆东西里拿起一只风筝,转身就跑。乔琳对她说,走,我们把它抢回来!
男孩到了胡同口,转了个弯,朝大马路跑去。她们被一辆车拦住,落下了很远。但她们还在往前跑。乔琳脚踝上的链子发出丁零零的声响。她的长头发在风里散开了。许妍闻到香波的气味。小男孩消失在马路的尽头,但她们没有停下。头顶上翻卷着乌云。许妍恍惚发现这一会儿的工夫,把小时候整天走的那些街都走了一遍。如同是快进的电影画面,一帧帧飞过,停不下来。乔琳拉了她一下,伸手指了指天空。在天空的最远端,一只绿色的风筝,正在一点点升起来。
许妍停下来,和乔琳仰头望着天上。那只风筝垂着两条长长的尾巴,像只真正的燕子。它在大风里探了个身,掠过低处的黑云,又向上飞去。
许妍和她的邻居站在酒吧的屋檐下。邻居说,好像又下雨了。她笑着说,有什么关系呢?邻居说,我希望下雨,这样土能好挖一点。
许妍晃了晃她的短发,你说什么?邻居说,我的狗死了,我等会儿去埋它。它现在在哪里?许妍哈哈笑起来,你不会把它冻在冰箱里了吧?邻居的脸抽搐了一下说,我真的不想回家,我们能再喝一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