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丫头。他拍拍她,松开她紧扣的十指,从她的身上爬下来。他伸出手,擦去她脸颊上的眼泪,我早就说过了,很想和你在一起,但我需要一些时间。他摇摆着站起来,拿了杯子走到饮水机前接水喝。
绢仰着脸,只看到欧枫倒立的双腿,粗短而冰冷,在黑暗中,它们失去了特征,可以是任何男人的。她无法再把它们据为己有。
绢拽过裙子,给自己盖上。这丝缎也不是她的,体温在上面留不住,凉得比她的身体还快。她慢慢清醒过来,刚才只是一时忘情,心底还怀着一线生机,希望欧枫可以带她逃离眼前的生活。她坐起来,穿上衣服。可是头发却怎么也盘不好了。
你明天结婚吗?欧枫问。
对。绢系上身后的裙带,摇摇摆摆地站起来。
就在你上次说的那个酒店吗?
是的。簪子遽然擦着头皮,穿过扭卷的发丝,火辣辣地疼。
那你今天不需要留在家里做准备吗?
嗯?绢走过去,打开了灯。冷白的光线,非常刺眼。一场做爱的时间,其实很短,却足以令人习惯了黑暗。他直视着她。她觉得他应该评价一下这件漂亮的裙子。
知道吗,欧枫说,我觉得,你明天不结婚。你其实根本没有要结婚,你只是用这个来吓唬我。你在逼我。
绢站在墙角里,看着他。他的表情非常严厉,像是在斥责一个撒谎的小学生。
是不是?我早就怀疑了。欧枫追问。
绢开始冷笑。簪子又掉下来,头发散了。
我不喜欢你这样做。这种伎俩在我的身上不适用。欧枫恶狠狠地说。
我是真的要结婚了,明天。绢捡起发簪,拉开门,在离开之前又回过身来,非常凄凉地说:我今天特意穿了一条最漂亮的裙子,来和你告别。
欧枫上下看了她一遍,目光停留在她的乳沟上。他紧绷的表情渐渐松弛下来,叹了口气说:既然你仍要坚持说,明天结婚,那么好吧,我明天中午会去那个酒店,远远地看着你嫁人。
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等着她承认自己是在说谎。
但绢转过身去,走出了门。
六绢开车回家。夜幕降临,高架桥上塞满了汽车。路灯、霓虹灯,还有广告牌在同一时刻亮了起来。那么亮,那么拥挤,真的很像节日的前夜。她被包裹在拥挤的中心,仿佛他们都是向她而来的。为了庆祝她的婚礼。
她的眼前开始出现婚礼的幻象。她站在台上和青杨交换戒指,透过酒店的落地玻璃,她看到欧枫站在外面。但他的目光不在她的身上,甚至不在花团锦簇的高台上。他的目光落在那件黄裙子上。黄裙子的主人犹如花蝴蝶一样飞掠过人群,散播着蛊惑人心的香气。她漫无目的地飞来飞去,直到看见了他。隔着花束和玻璃,看到了他。他们互相看见。欧枫绕到门口的时候,花蝴蝶已经等在那里了。他们伸出舌头,开始接吻。他们怎么可以先于台上的一对新人接吻呢?不,他们根本不应该接吻!她叫起来,让他们停下来。然而他们已经相爱了,黏在了一起。可是他们怎么可以相爱呢?欧枫,你难道愿意永远面对一个塞着硅胶颧骨假笑的女人吗?哦,乔其纱,你不是讨厌中年男人身上腐朽的味道吗?他已经太老了,根本给不了你什么快活!她非常失态地甩开青杨的手,冲到前面,对着台下的人群大喊,把他们分开!快把他们分开!
绢的情绪已经失控,一阵阵眩晕,眼前变得漆黑,她把方向盘一转,拐到应急车道上,踩住了刹车。她必须休息一会儿,休息一会儿。她打开天窗,靠在椅背上,才一点点从幻象中爬出来。
可是有一些,不是幻象,它们即将发生。明天欧枫要来,他将会认识乔其纱。他认识了她,就可以爱上她了。绢有非常强烈的直觉,欧枫会爱上乔其纱。她曾经运用同样的直觉,预知了长发小青年以及黑檀的离开。只是每一次,她都不甘心,继续往前跑,直到撞得头破血流才肯罢休。
最可悲的是,从来没有人看到过她流血。没有人见证她的痴情。
每次爱上一个人,总是很仓促,可那些都是真的。即便最初是因为嫉妒、因为空虚,可是后来,它们都深深地凿入她的血肉里。然后遽然连根拔起。
她在后视镜里,看到一张坍塌的脸,神情非常呆滞,她冷笑了一下,对镜子里的人说:你看你这副样子,还怎么做新娘?
次日上午九点,乔其纱从外面回来,昨晚睡得昏昏沉沉的,把定的闹钟又按掉,果然迟到了。不过迎亲的仪式应该还没有结束。她猜想屋子里挤满了接亲的人,新郎也许正在回答女方亲友团的刁钻问题,不停思考着该如何突围,闯进新娘的房间。可是敲了半天门,连门上的喜字都要震下来了,却仍是没有人回应。她忽然想起有钥匙,这才掏出来,打开门。屋子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桌子上摆着瓜子和喜糖,除此之外,与平日再没有什么不同。乔其纱很疑惑,迎亲的仪式到底有没有举行。她走进卧室,窗户敞开着,地上黄灿灿的一片。趴在上面的大黑猫,警觉地睁开眼睛。她走近了,就看到那件黄色连衣裙,已经被撕扯成许多条,宽宽窄窄,铺展了一地。她缓缓地蹲下身子,那只猫“喵呜”一声跳起来,飞快地钻到床下去了。
怪阿姨
一夏天的夜晚,其实一点都不长。等到商铺打烊,卷帘门哗啦哗啦落下,小食摊上瓦亮的灯泡陆续熄灭,那些傻不拉几的男孩,还三三两两地坐在大草坪上,拎着啤酒罐扯着嗓门说大话。他们的话题永远离不开怎么泡妞,在大麦和酵母菌的作用下,荷尔蒙正在迅速发酵,膨胀成一朵朵巨大的泡泡,白得像女人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