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晚上,十里洋场附近的街道却依旧人来人往,带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纸醉金迷
婢女低着头,撑了把洋伞走得极快,没留意自己面前的人或物,拐过街角后,便直愣愣撞了上去。
额间传来连着大脑的疼痛,洋伞掉进泥水里,洁白的蕾丝衬布带上平日里从不会沾染上的泥污,婢女跌坐在地上,怀里写着少爷生辰八字的黄符也打着转落在水里,湿了个透。
“干什么,走路不长眼啊!”
张济胸口处传来一阵闷痛,本就心情不好,被这婢女撞了便扯了嗓子大喊。
那婢女鞠着躬连声道歉,张济原本还想继续骂,却看见地上那张泡水的黄符,有些诧异地问:“你大半夜带这个出来搞什么。”
越讲,张济的脸上便越有光。
“这不巧了吗。我家闺女正是丙寅日甲子时生的,且是个主火的命格,跟你家公子八字正相配啊。”
能交差了。婢女心道。
能有钱填赌债了。张济高兴。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大喜,扯了自己衣襟,就地沾上泥水写上张沅的生辰八字递给婢女。
婢女点头承诺立刻回去复命。这好事一来,张济心情也顺了不少,破天荒买了馒头糕饼回去。
清冷的卧房里没点灯,张沅躺在母亲生前睡过的床上,发烧烧得昏天黑地。
自从母亲过世,她便从自己的闺房里搬进母亲生前的卧房,张济原本骂了好几次,后来见说不动,用一顿鞭子换了她的居住权力。
外面的雨裹挟来初秋的风,她本就发热,此刻那不稳当的窗户又将风灌进来,弄得张沅止不住地哆嗦。
府中的下人早已被遣散,平日里的粗活都是她一人包揽,自从母亲走后,原本生活在云里的她仿佛瞬间跌入泥中。
桌上的水壶早已空了不知多少时日,张沅踉跄几步走到桌边,提起茶壶后仰头喝水,空了半晌却一滴都没能空进嘴里。
唇角已经干到发白,喉咙干涸到发不出任何声音。
生火的柴受了潮,怎么都生不起火,她是实在渴得厉害,提起铜壶便去院里的水缸里舀上几大瓢水,然后站在雨幕里一气喝了个干净。
母亲在世时,张沅是张家小姐,梳着干净的学生辫,穿着永远干净的制服,可母亲一走,一切都变了。
亲戚妯娌为争东西斗得你死我活,往日里平静祥和的大家族此刻再也维持不住体面,闹得分崩离析,断了联系。
雨丝细细密密地落在她头上,青丝蒙上白色雨露,在灯下看,就好似她一夜白了头。
灯影朦胧间,张沅不只是病得花了眼还是怎的,竟在雨中看见了母亲。
女人穿着白色旗袍,头簪玉兰花黑木簪,在一片雨里并未湿身,缓缓朝张沅张开怀抱。
“阿沅,阿沅。”林玉兰轻声呼唤。
张沅不知眼中的是雨水还是泪水,不顾伤势与高烧向着前面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