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原以为只是来吃个席,入夜前便能归家,却没想到再出府门往家走时,竟已是三日之后。
阳光灼热明媚,道路似是被火炙烤的炉子,贺玄未行几步,额角便渗出汗珠。道路空旷无人,树下阴凉处狭窄,他将那丁点凉爽全部让给荀舒,而他则走在外侧,落后半步,悄悄打量前方的人。小毛驴的蹄子每响三下,他必抬起头瞥前方的人一眼,心中忐忑不安。
自出了赵宅的门,荀舒便一直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什么。贺玄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焦急,不上不下,如热锅上的蚂蚁,浑身难受,连唇角的笑容都僵硬起来。
就在他忍耐不住,决定主动和盘托出的前一刻,荀舒终于开口:“我有些想不通,这些人都忍了这许多年,为何要在这时突然动手。”
竟是为了这件事。贺玄松了口气,解释道:“可还记得半年前大理寺少卿失踪一事?那时他便是为了查这桩旧案而出京,却在半路被人伏击,你猜伏击他的会是谁?”
“定然是不想让这桩旧案水落石出之人。”荀舒回答得肯定,却依旧不解,“他应当是秘密出京的吧?为何他的行踪会被人提前知晓?”
贺玄苦笑道:“这事倒是不知,但我猜,应当是他身边之人泄露了他的行踪。这几个偷赈灾银的人尚未将银两分赃,自然不能让案子这么快查清,最简单的方式便是杀了查案之人。可另一方面,他们也知晓,新帝登基,大理寺卿换了人,查清这桩旧案势在力行,总不能来一个杀一个,若是能尽快将赃款分了,众人再不联系,方有可能保住性命。赵夫人身亡后,赈灾银的藏处暴露,几人立刻将分赃之事提上日程,于是便有了后面的事。”
贺玄的解释将所有的一切连在一起,荀舒叹了口气,再没有更多的问题,只感叹道:“竟是这样。如今这案子也算查清了,希望所有做了坏事的人,都能受到应有的惩罚。”
“一定会的。”
解释完此事后,贺玄的思绪再次回到刚刚纠结犹豫之事上。
现在说吗?还是回到棺材铺再找机会说?
犹犹豫豫磨磨蹭蹭许久,贺玄终于下定决心,抱着早死早生的念头,想要尽快解决此事。他策驴上前,与荀舒并排而行,轻声道:“阿舒,我要话要同你说。你还记得昨日我说的事吗,其实——”
他的话没说完,却被荀舒打断。她并没看他,而是指着前方不远处的棺材铺道:“姜叔一定在家中等咱们,还是快些回去,让他安心。”她抿着唇笑,“都到家门口了,何必急在这一时?”
贺玄愣住,侧眸看着荀舒颤动的眼睫,惊觉她心中的犹豫纠结,并不比他的少。他沉默片刻,点点头:“好,先回去同姜叔报平安。”
二人在棺材铺正门前下驴,店铺门大敞着,店中无人,只有并排摆放的棺材。荀舒走在前方,牵着驴走入铺子中,贺玄正要跟上时,余光瞥见街边角落里站着一人。他转过头去瞧那人,看着那人打了几个手势后迅离开,脚步顿在原地。
荀舒注意到他没跟上,转过头问道:“怎么了?”
店铺的大门像是一道明与暗的分割线。
门外的太阳很大,光线刺眼分毫毕现,门内的棺材铺昏暗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晰。
荀舒站在门内看门外之人,眼中满是疑惑和期待,贺玄立于门外阳光下,不知该如何开口。
半晌,他压下心头的不安和苦涩:“我需要先离开一下,不能陪你和姜叔一起用午膳了。”
荀舒松了口气,露出颊边小小的梨涡:“看你脸色这么差,还当是遇到什么事了。你先去忙你的,棺材铺就在这里,我和姜叔也在这里,你忙完了,记得回来就成。别忘了——”她直直望进贺玄的眼眸深处,慢吞吞道,“我还等你一个解释呢。”
贺玄点头,强压下如擂鼓般的心跳,也笑了起来:“好,我定快去快回。你们可要等我回来用晚膳,我给你带泡泡油糕。”
贺玄翻身上驴,不再耽搁,挥了挥手,径直离开。在他走后,荀舒重新走入阳光下,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不见,方叹了口气,转身往棺材铺里走。
一转身,一张巨大的脸出现在面前,吓得荀舒后退一步,险些摔倒。等到她好不容易站稳,瞧见面前之人是方晏时,泥人儿也生出了三分气性:“你做什么啊!”
方晏也没想到能吓到她,满脸歉意:“对不住。我看你在这儿半天都没进门,想着来看看你在做什么,没想到能吓到你。”他向荀舒的身后张望,“我刚刚似乎听到贺玄的声音了,他人呢?”
“他还有别的事,晚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