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主教秘书不得不小跑起来才勉强跟上莱涅的步伐,而後者不管不顾地一直向书房走去,他只得提高声音问:“您说什麽?”
“召集所有的神父,马上起草一份文书交给市政厅!”莱涅头也不回地说,“还有,跟克勒市长约个时间,说我有急事找他商量!”
“可是克勒市长他……”
“我知道他一向对我们不满,我会应付。现在非同寻常。”他握着房门的铜把手,感觉它非常冰冷。“在埃默巴赫通缉这个人并搜查他的同党——亚瑟·加布里埃·卡尔洛夫!”
他重重地合上门,把自己关在里面。与此同时他无力地倚靠在那里,肩头开始小幅度地抖颤,接着终于忍不住从喉咙里爆发出一阵大笑。他想起就在刚才的礼拜堂里,亚瑟就站在自己面前,一颦一笑都清清楚楚,对于任何指责和威胁全部满不在乎,一如既往,而自己居然一动都不能动,眼睁睁地目送他面无表情地从门廊走开。只有散落在大理石地板上的零零碎碎的花梗证明他曾经从上面走过。
他握起念珠,机械地一粒粒拨动着,口中模模糊糊在念的却不是玫瑰经,而是一个又一个人的名字——那些曾经无比熟悉的名字和年轻亲切的面孔,现在居然只能在他自己的祷词里出现。念着念着他便哽咽了,向着苦像跪了下去,泣不成声。好的,现在你尽管走吧,只要你在埃默巴赫一天,我就会证明你是完全错误的,你是有罪的,而且叫你偿还一切。
埃默巴赫市政议员的家宅比不上主教府的一半豪华。它只是简单式样的二层木制楼房,在此地随处可见。年轻的洗衣女工在低矮的楼梯间里穿行,费力地将满满一篮洗好的被单放到院子里,在喘口气的间歇摘下白头巾擦了擦汗珠。她看见那个新来的女孩正在那儿劈木柴,手脚利落,脚边整整齐齐地码好了一摞。阳光在把她束起来的长发映成了橘黄色,挽起的衣袖下面胳臂纤细而结实。
“你真有力气,莉狄亚。”她不禁赞叹道。
“这没什麽,我以前也经常做这些事情。”莉狄亚温和地笑笑,将斧子搁到一边,“还有什麽需要我帮忙的吗,安娜?”
“如果你愿意帮我把这些被单晾起来就再好不过啦。”
她将白净的布伸展开,感到清凉的水气扑在面上,可是在那一瞬间她看见了某个年轻人的脸在侧楼的窗户里闪过,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是阿尔伯特。她舒展的神情一下子绷紧了。
“怎麽了,莉狄亚?”安娜顺着她的视线擡头看了看,他立刻从她们的视线里消失了,“啊,你认识克勒先生的客人吗?”
“算是吧。”她犹豫着回答,“虽然只见过一面。他居然能认识克勒市长。”
“对了,他身边全都是莫名其妙的人。昨天还带来一个怪家夥呢。我偶然路过时听见他们谈话。”
“怪家夥?”
“是呀,一个红头发的外国人。虽然模样很好看,对我也很友善,可感觉还是很怪异!”
“你怎麽知道是外国人?”莉狄亚笑了笑,接过她递来的晾衣夹。
“哦,他称呼他的名字奇怪极了!一定不是德语!是什麽呢?FA……FAVILA……”
莉狄亚手中的木夹子掉到了地上。“法维拉?”她瞪大了眼睛,用突然变调的声音反问,“不可能!这决不可能!”
“你——你怎麽了,莉狄亚?”安娜担心地按着莉狄亚的肩膀,她的姿态就像一只受惊的猫,让安娜吓了一跳,“你知道他是谁?”
可是莉狄亚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询问,只是一个劲儿地喃喃重复着:“法维拉——法维拉——不!不可能是他!他在骗人!”她惊骇地用手捂住双颊,“因为——因为他已经死了!”
阿尔伯特·汉莱因远离了他在勃兰登堡的双亲到各地奔走求学,已经习惯了与劳累丶贫穷和敌意为伴。他相信困境是一种历练,是上天最好的考验和礼物。不过现在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朋友,从最贫苦的农民到地位显赫的学者,包括目前正在提供给他庇护的埃默巴赫市政议员——他们的经历不尽相同,然而都有某些相通的特质,那就是对现实不满。现在他们正在和他在一个屋檐下,聆听他,信任他,分享最危险的秘密。他必须做一个果决的领袖,从神态到语气都要自信。
“我明白你们都想了解我们究竟能做什麽。而现在的关键不是我们能做什麽。而是能做多少。”
“埃默巴赫主教虽然年轻,却是个很危险的人物,别忘了他是怎麽靠镇压新教徒爬上来的。”有人插话说。
“埃默巴赫不是他一个人的,城市又不是修道院,这种所谓的教会领地城市绝对是德意志的屈辱,教士的特权早就应该废除了,我相信市政议会也不会再忍受教会插手公共事务。”他特别加重了最後的语气,“这也是我们能得到支持的原因。”
“虽然克勒市长和一些议员不是贵族,但你怎麽能肯定……”
“谁?!”阿尔伯特突然暗暗向对方作了一个手势叫他噤口,提高声音用沉稳的语调向外询问。所有人都紧张地吞口唾沫,不自觉地绷紧了神经倾听门外传来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