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他,尚不能看懂他们神情中的酸楚,轻易地就相信了。
他蹲在溪边挑捡出最灵透莹澈的石头,采了把开得最艳的鲜花晒干,又把几颗他攒了半月的野栗子一块塞进木盒里。
这是给长姐准备的礼物。
却只是送进了四处抓人的官兵衣袋里。
直到遭受流寇掠杀,父母接连丧命,此后他的身旁再无家人。
曾无比期盼回归故土,回到那个阔别已久的家中,可现在什么都已散去,也再没有回去的必要了。
他几经流离,终入影门。
除了当下根本没别的选择外,他又何尝没有藏着对拥有武力的渴望,若是他足够强大,便不会那般的无能为力,可以护住自己想护之人。
令人闻之色变的影,曾是被家中呵护的弟弟。
看似无所不能的影,其实有个简单朴素的愿望。
他想要有一个家。
等听完摧信这近乎剖白的字字句句,殷无烬心神俱震,久久不能言语。
片刻后,他猛地转身退出这个房间。
摧信下意识地抬步跟上去,随即便见到了令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殷无烬竟是不顾地上尘土,一掀衣袍跪在正堂的祭龛前,紧接着便是极为郑重的三次叩,像是要把半生锐气都磕进这方寸之地里,极尽恭敬,极尽虔诚。
他想起和摧信的第一次见面。
他那时满含兴味,仿若对待一样稀罕物件,只想要将这个孤狼般的男人收为己用,任为驱策。
到后来,是他先动了情起了念,想要不顾一切将对方牢牢锁在自己身边,缠绵占有。
这都是出于他自身所想,而非摧信。
而现在,见了这镜前尘、檐下痕,殷无烬的心中被一种不知名却无比深沉的情绪填满,让他卸去了所有自傲,只想成全,只想令其得到圆满。
他曾以陛下的身份,给了摧信所谓的荣宠权势,所谓的珍宝厚待。。。。。。可那些都远远不够,他要给,就得给摧信真正想要的。
殷无烬叩完没说任何多余的话,只在抬起脸时,对着这方龛台露出一个无比干净灿烂的笑容来。
他唤的是:“爹,娘。”
仅这两个字,就将摧信固守多年的厚重心防全然击溃。
他猛地上前,将殷无烬死死扣入自己的怀中,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从未想过,殷无烬会这样唤他们。
那毕竟是自小在锦绣丛中长大的天潢贵胄,哪怕遭受了朝臣非议,也是被真真切切千捧万护着的。
别说旁的什么人,就连他的父皇母妃都未曾让他这般跪下叩过。
而他此刻竟在自己早已化为尘土的父母灵前,脊梁弯得那样低,仿佛要把这些年亏欠的敬重都一一补还。
只因摧信,只为摧信。
殷无烬感受着这个不同于以往的拥抱,感受着对方过于激荡的胸腔震动,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并非只有他完全离不开摧信。
摧信亦是绝不可能离得开他了。
他已在其心目中有了极其重要的位置。
他是他跨过漫长的刀光与剑影,越过无数的崎岖与孤寂,终能卸下所有盔甲,安然眷恋的心之归处。
殷无烬伸出手去,同样紧紧地环住对方。
这样的怀抱太过温暖,可方才听到的那些话语中,被官兵碾碎的天真,被流寇斩断的牵挂。。。。。。搅得他的心泛起丝丝缕缕的痛楚来。
因为怜惜摧信,被视作暴君的他头一回真正地生出了怜惜万民的想法,也真正地为自己当时的失控而忏悔。
“摧信,我那日,真的错了。”
“朝堂更迭,皇城战起,不论谁胜谁负,对百姓而言都是祸事,也幸得后来被阻止。”
“若有另一人比我更仁善为民,励精图治,将我取而代之,或许亦是一件好事,哪怕要我此后面对极为狼狈的局面。”
“可我有你,这就足够了。”
殷无烬是当真这般想的,愿意将过往地位权势全然抛却,唯伴一人,哪怕是一无所有,浪迹天涯。
摧信一怔,抬手轻轻抚上他的后背。
第44章为臣44
其实摧信很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