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还不单单是这次,可能每次她被舆论推到风口浪尖,他都看到了。
这一次,她不惜违反职业道德去替天行道,结果在广大网友面前还是什麽好处都没讨到。
当初她替陈夕说话,他们骂她丧尽天良没有心,这次她公开段宁齐的这段录音,他们又骂她没有职业操守又当又立。
好像不论她怎麽做,做什麽,都是错。
她本以为她的律师执业生涯会止步于此,灰溜溜地回到家,曲万峰会指着她的鼻子数落她不中用,逮着机会逼她承认当初违抗他不去相亲是多麽的愚蠢。
她完全想错了。
在听到“睡不着”这几个字後,曲衷擡头看到曲万峰的眼里不见黑只有红,她的胸口微微震荡了一下。随後强作镇定地咧开一个淡笑,宽慰道:“没事,事情已经解决了。”
曲万峰这才舒了口气:“那就好。”
话题终结,锅底也开始沸腾冒泡。曲衷先从里面舀了两碗汤,然後夹着桌上的菜往里面放。
曲万峰的表情在袅袅升起的白雾里变得平滑,释脱,开诚布公。
他不紧不慢地开口,说明他的另一番来意:“这几天我收拾家里,从抽屉里翻出来一堆旧东西,里面有你从幼儿园开始获得的各种证书。”
有笑意在他眼底闪过,很快被失落替代:“我一个个地翻开,一开始是笑着看的。可笑着笑着,我又觉得,这些东西好像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说着他把虚倚在沙发上的背坐直,大约是为了让下面这些追悔的话听起来更显真诚和可信:“这麽多年我一直在外面工作,从来没管过你,也没问过你喜欢什麽不喜欢什麽,我不是个称职的父亲……”
正如曲万峰所言,这麽多年来,曲衷从未和他像现在这样面对面的聊这些。她听不得这些煽情的字眼,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摇头:“你别这麽说。”
择日不如撞日,她决定对他馈以等值的,藏在心底已久的真心话:“我妈早早再婚,这麽些年我和她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你一个人要负担起全部,怎麽可能面面俱到。”
说完她都觉得有些讽刺。
曾经的婚姻法,现在的婚姻编,把离婚的各项事宜规定得事无巨细。在父母子女关系上,规定离婚後,不直接抚养子女的一方享有探望权,子女监护人的身份不因婚姻关系解除而丧失。
可她妈对她,直接放弃了所有的权利,更遑论承担义务,这麽些年就当她不存在一样。
一提及他那段失败的婚姻,曲万峰的眼眶顿时红了:“曲衷,那天是我太着急了。”
从小到大,他一直喊她大名。而他说的那天,指的是三年前他们大吵了一架至今未和解的国庆节。
“你考上研究生,又在申城当了律师。我怎麽会不高兴,恨不得遇到个人都要说一遍。”
原来他是引她为豪的,虽然不排除有那麽一点虚荣心在作祟,但瑕不掩瑜。
“後来我看你周围的同龄人一个个地都结婚生了小孩,我心里急啊,怕你只知道工作,一点不考虑这些事。”
“还怕……怕我和你妈妈的事情给你造成了不好的影响……”
因情绪不稳,他越说越多,断断续续,抽抽搭搭,一点都不像曲衷记忆的曲万峰。
曲衷向来吃软不吃硬,吵架没输过任何人,可就是受不了这些话。
“爸,”她红着眼眶唤出这个许久未用的称谓,对他坦露心迹,“和你们没关系。我做律师这几年,见过的家事纠纷还少吗。家暴,出轨,各玩各的,为了几十块钱在法庭上争破脑袋的都有。全是琐事,一地鸡毛。”
以上这些曲衷见得太多太多了,对婚姻的期待和信心早已廖廖。
说着她顿了下,松口:“就算真的要找对象,我也不想通过相亲这种急功近利的形式。你女儿条件又不差,至于走到这一步吗?”
她取出手机,翻出之前分享到朋友圈的一则公衆号,递到曲万峰眼皮底下:“你看看,你女儿现在可是申城十大刑事辩护律师。”
她此刻得意洋洋的神情,很像个拿着满分成绩单问父母要奖励的小孩。
感伤的气氛逐渐被驱散,曲万峰终于发自肺腑地笑了:“不说了不说了。经过这件事,我只要你平安健康快乐就好。其他的,你自己拿主意。”
曲衷这才按了下眼角,轻笑着“哦”了一声:“知道,我又不傻。”
说完她又给他舀了点汤。
曲万峰接过来没急着喝,而是颔首盯着她看,反复揣摩她刚才说的这几个字,问道:“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已经有钟意的人了?”
曲衷拿筷子的手一滞。几秒後,她用另一只手绕了几下发尾,看着碗里的菜嘟囔道:“我也不知道。”
不是肯定回答有,也不是否定回答没有,而是不知道。
语焉不详,暗有所指。
曲万峰不傻,追着问:“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曲衷捧起碗,吹了一下汤面,继续和他打哑迷:“不知道就是,有和没有,参半。”
她快把曲万峰急死:“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就,暂时,还不知道……”
可能,很快就知道了。
毕竟,她说不知道的时候,脑子里其实已经有一个具体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