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收回刀,身形难以察觉地晃了晃。他以刀驻地,稳住自身的同时,目光缓缓扫过高台下的每一人,很快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窈月。因为她是唯一一个还在原地站着,没有虔诚跪伏的人。
窈月与高台上那个黑衣祭司的视线相触时,满腹的恶心顷刻间被灭顶的惊惧取代。
她很熟悉黑衣下露出的那双永远没有悲喜的眼睛,是宁彧。
窈月本以为宁彧看到她之後,会把她抓回王宅或者直接找个笼子把她关起来,没想到只是让侍从将她领到高台後的一顶白毡帐中。
帐内,宁彧已经除下了黑衣,也净了脸和手,但窈月一入帐,依旧能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窈月在离帐门不远处停下,如以前一样恭敬行礼:“大人。”
宁彧似乎是累了,倚着凭几,声音沉沉道:“你来此作甚?”
窈月看着自己的脚尖,低声答道:“闲来无事四处走走,不小心就走到了这里。”
“吓着了?”
“以前只听过,这是第一次亲眼见。”窈月擡起头咧了咧嘴,讨好得十分刻意,“原来舅舅还当祭司,真厉害。我今日又长见识了。”
许是因为隔得远,宁彧的话语听在窈月的耳朵里,竟带着些许无力:“祭司?刽子手罢了。献祭神明不过是给杀这些乌戎俘虏找的一个理由。”
乌戎?窈月恍然,难怪方才听不懂那人牲死前怒吼的话语,原来说的是乌戎语。
宁彧仿佛看穿了窈月的所思所想,语气毫无起伏道:“他诅咒我不得好死。他和他的族人会化作厉鬼,日日夜夜啃噬我的血肉。”
窈月怔了片刻,才意识到宁彧是在给她解释那人牲死前说的话,忙堆起笑容:“狗吠罢了,舅舅不必放在心上。就算是真来了一群鬼兵鬼将,舅舅照样能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宁彧没接下她的奉承,直接话锋一转:“裴濯最近在做甚?”
窈月脸上的笑容顿收,低头沉默。
“嗯?”
窈月长长地吸了口气,强行压下对宁彧出自本能的恐惧,擡头直视着他的眼:“以後与裴濯有关的事,您安排其他人去查吧。我……我不会再出卖他了。”说完,窈月就跪下以额触地,为表示决心,额头磕在地上的力气用上了七八分,以致于磕完脑子嗡嗡作响。
宁彧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小的身影,久久才吐出一句:“你的翅膀也硬了。”
窈月跪伏在地上,不敢擡头,更不敢起身,屏息等着宁彧对自己的宣判。
“你的这幅样子,过去的几十年里,我见过很多。後来,他们有生不如死的,有死不瞑目的,也有至死不悔的。”宁彧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只是在诉说一段寻常的回忆。
宁彧从回忆里抽身,千钧重的目光压在窈月的背脊上:“你为了裴濯,不怕死了?”
窈月喉咙发紧,但依旧逼着自己开口:“怕,我怕自己死,也怕他死。所以,我想和他一起活着。求大人成全。”
宁彧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头,接下来的一句话,像是恶魔俯在窈月耳边的低语:“那你娘亲呢?”
窈月闭上眼,果然,终究逃不过。
“你应该能猜到,不日宸宫将有大事,无人能确保全身而退。若是那日,你娘亲和裴濯都落入濒死的险境,”宁彧微微朝窈月的方向探身,“你救哪个?”
这个问题窈月早已想过,毫不犹疑地答道:“自然是同生同死。倘若我不能把他们二人一起救了,那就一起死。”说完,又小声地补了一句,“还会拉您一起。”
宁彧闻言,陡然大笑起来,甚至笑得最後咳嗽不止。
窈月听得心惊,擡头望向宁彧,发现他因为剧烈咳嗽身子蜷缩着,完全不复往日高大压迫的身形,甚至透着佝偻病态。
原来杀神降世的大司马终究不是神,也是会老的。
窈月犹豫了片刻,还是从地上起身,小跑向桌案上的茶具,倒了杯温水,又接着小跑到宁彧身前,将杯盏递到他手边:“舅舅,喝点水吧。”
宁彧别过脸没有接,只是哑声道:“回去。但别忘了,宸宫中还有你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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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宁彧:裴濯和你娘亲同时掉水里,你先救哪个?
窈月:我不会水,硬要我救,那就拉上你,咱们四个一块死水里吧。[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