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
“你这回是用什麽说辞哄那傻小子的?”裴颐想起因为张逊的封赏问题而跑来家中,抱着他大诉苦水的外甥就直摇头,“即便是根木头,被喊了二十多年的‘圣人’,也该长脑子。国祚没断在他手里,鄞人祖上真是积了大德……嗯,咱们裴家也积了不少。”
“圣人只是知人善用。”
“那你呢,知人心善利用?”
裴濯没接话。
裴颐闭了闭眼,没有在“圣人没脑子”这个大逆不道的话题上继续下去,屈起手指扣了扣桌面:“那地下里头真是空的。”
“是,我亲眼所见。”裴濯回忆起桐陵太守府水池底下那个巨大的窟窿,“後世人只会知道,前胤宝库遭岐人盗走,与张家再无干系。”
裴颐叹了一声:“张逊只当个武将真是屈才了。”停了片刻,他又看向裴濯,“他没告诉你很正常,竟也没告诉那个丫头?”
一想到窈月离开前的那几日,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我知道了大秘密快来问我”的兴奋,裴濯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她之前的确不知,但离开桐陵前可能知道了。”
裴颐也笑了:“是个聪明丫头。对了,岐国新君向圣人递送的国书里,指名道姓地求娶东乡县主,可需我……罢了,这些事情你自个处理,我管不了你爹,更管不了你。你呀,比你爹还倔。”
裴濯脸上的笑意收起,声音也变得生硬:“所以,这些事情我办成了,他没有,您也没有。”
裴颐擡眼:“你还在怪我?一边是亲儿子一个人的性命,一边是军民百万条的性命,你告诉我,你会如何选?”
“您的选择没错,但若是我,绝不会让这样的选择出现。”
“轻狂!”裴颐拍案,却并未动怒,反而颇为欣赏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你的确比你爹有能耐,也比我有能耐。去吧,放手去做吧,我倒要看看,你和那个傻小子能干出什麽惊天动地的大事。”
临近傍晚,杨氏执意要留下窈月和裴濯用饭,窈月只好强撑笑脸,继续应付。好不容易把一顿只有杨氏开心的饭吃完,裴濯牵起窈月就要走,却被裴颐叫住。
“这麽晚了,还要去哪儿?”
窈月下意识回道:“回燕国公府。”
“这两日京中流言,说我裴家儿子赘去张家了,还真没说错……”裴颐酸溜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杨氏递来的一只枇杷堵住了嘴。
“濯儿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闭嘴!”杨氏狠狠剜了裴颐两眼,然後朝窈月和裴濯宠溺笑道,“你们俩爱住哪儿就住哪儿,不必管那些长舌鬼,常回来看看就好。”
裴颐当时有口难言的模样,让窈月乐了一路,抱着裴濯的胳膊笑道:“没想到曾经掌管三军的裴太尉竟然惧内哈哈哈……”
“母亲年轻时,性如烈火,今日在你面前已经收敛了许多。”裴濯看着窈月额前被夜风吹起的一缕碎发,轻声道,“抱歉,我推迟了你我婚期。至于原因,还需过两日才能告诉你。”
“我知道你定是事出有因,”窈月没追问,朝裴濯眨眨眼,坏笑道,“反正都知道你裴濯是我家的赘婿了,急的可不是我。”
见窈月没生气,裴濯这才放下心来,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窈月忽然想起一事,扯了扯裴濯的衣袖:“我今日听杨夫人唤裴太尉的字,惟正,可真好听。我以後也唤你的字,可以吗?”
“当然可以。”
窈月试探地开口:“明之?”
“嗯。”
“明之!”
“我在。”
窈月像是上了瘾,围着裴濯转圈一个劲地喊:“明之明之明之……”
由于二人还在回燕国公府的路上,窈月这番言行,引得不少旁人围观,裴濯不得不将窈月揽进怀里,约束她的举止,又好言好语地劝道:“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窈月在裴濯的下巴上啄了一口,眼睛亮晶晶地冲他咧嘴:“好,回家。”
翌日,窈月去了云居寺,没费太多工夫就寻到了一袭僧衣丶在禅房中静坐的孟嫱。
窈月之前并未见过孟嫱,孟嫱却像是认识她一样,在她无声伫立在房门时就睁开了眼,面容沉静地看着她:“你来了。”
“你认得我?”
“你是修儿的心上人,我怎会不认得。”孟嫱的目光从窈月身上移开,投向房门外的天幕,眼神变得有些缥缈,“他的每一位夫子,每一位同窗,我都认得。他是我从襁褓中看着长大的,与我的亲子无异。”
“亲子?所以你告发郑修舞弊,是为了大义灭亲?”窈月冷笑,“我听说的故事,是你因为救郑修伤了身子,无法有孕,又被郑遂以续弦为条件封口,从而恨上了他们父子俩,才挟私报复。”
孟嫱没有反驳窈月,只低头解开僧衣外袍,露出里面单薄的中衣,而後扯开大片领口,将裸露出的肩背展示给窈月。
“你应该认得这是什麽?”
见到凝脂般肌肤上的那朵六瓣梅花时,窈月愕然退了半步,四下看看,接着就赶紧掩上禅房的门,逼至孟嫱面前:“你是……”
“我听命于堇大人。”孟嫱面无表情地重新穿好衣裳,“从十五年前,孟夫人将我以胞妹的身份接入郑家开始,我就是堇大人安排在郑遂身边的一颗棋。”
窈月喃喃:“堇姐姐她为什麽……”
“是啊,为什麽?棋子是不会问为什麽的,但我不是颗听话的棋子。”孟嫱朝窈月悠然一笑,“你若有空闲,可以坐下听我说个故事。”
直到金乌西坠,窈月才头昏脑涨地从孟嫱的禅房中离开,不愿多停留半刻,急匆匆地往外走。
她想回去,想回去问裴濯,问他这一切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