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花隔云端。
西炎城的深秋总是裹着一层若有似无的薄雾,像是哪位仙者随手打翻了瑶池的玉露,将整座城池洇染得朦胧而湿润。
洛婳音立在巷口,指尖反复摩挲着怀中那方褪色的手帕,粗粝的边缘早已将她的指腹磨得发红,渗着细微的血珠,却远不及心口的灼痛清晰。
这方绣着云纹暗绣的残帕是她缝在衣襟里的执念——小夭说过,帕角那圈若隐若现的水波纹是西炎独有的"流云归海"织法,可她循着这条线索寻遍城中十八家布庄,得到的却始终是掌柜们或怜悯或不耐的摇头。
暮色如融化的琥珀,顺着青石板路缓缓流淌,将远处的宫墙飞檐染成暖金色。洛婳音踩着自己被拉长的影子,停在长街尽头那间"云锦阁"前。
朱漆门楣上的匾额已剥落得只剩"云"字清晰,门环上结着蛛网,却在她靠近时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金铃轻响,像是有只无形的手拨弄了檐下的风铃。
推开门的刹那,一股混合着陈年檀香与蚕丝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暖黄的烛火在风箱的吹动下明明灭灭,将店内堆积的绸缎照得如同流动的云霞。
"刘叔,您就匀我半匹'霁月光'吧!"
一道张扬的声线撞入耳膜,洛婳音循声望去,只见柜台前立着个身着赤红锦袍的男子。
那颜色亮得晃眼,像是把西炎城烧得最旺的晚霞裁成了衣裳,广袖上用金线绣着展翅的鸾鸟,每走一步便在烛光下流淌出细碎的金光。
他墨发松松束着赤金冠,几缕碎发垂在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旁,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面上那副蝶形银质面具,镂空的蝶翼间露出一双紫水晶般的眼眸,此刻正滴溜溜地转着,带着几分狡黠望向柜台後的老者。
洛婳音的呼吸骤然停滞——那匹名为"霁月光"的绸缎上,暗纹竟与她怀中残帕分毫不差!
那些用冰蚕丝织就的云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像是真的有月光凝在其中,随着布料的晃动流淌出细碎的银芒。
她下意识地往前踉跄一步,木屐踩在地板上发出"吱呀"声响,惊得那红衣男子猛地转过身来。
衣摆带起的风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洛婳音甚至能看清他面具缝隙里扬起的睫毛。
男子上下打量着她,忽然吹了声清亮的口哨,那声音尖锐而富有穿透力,惊得梁上的灰雀扑棱棱飞起:"这位姑娘好眼力!这'霁月光'用天山千年冰蚕丝,混着三危山的夜光沙织就,整个大荒,能织出这料子的,只有我那姓洛的老朋友!"
"姓洛?!"这两个字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在洛婳音舌尖,她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怀中的残帕被攥得发皱,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颤抖着摸索了半天,才从衣襟深处掏出那幅早已被体温焐热的画像——画上男子身着劲装,背负长弓,站在雪山之巅,眉间英气与她如出一辙,正是她苦寻死因的兄长。
"当啷"一声,红衣男子手中的红玉笛坠落在地,与青石板碰撞出刺耳的声响。
他弯腰去捡时,洛婳音眼角的馀光瞥见他耳後一闪而过的细小鳞片,像是某种冰冷生物的皮肤,却被她此刻汹涌的情绪冲得烟消云散。
等他直起身时,那双紫眸里的戏谑已尽数褪去,只剩下化不开的追忆:"就是他!三年前在三危山,我们为了抢一株冰蚕丝不打不相识。那家夥啊。。。"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画像上男子的眉眼,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易碎的珍宝:"那天暴风雪来得突然,我被困在冰原上,是他背着我走了十几里路。後来我才知道,他追了半个月的冰蚕全被暴风雪毁了,可他就蹲在火堆旁,一边烤着冻得发黑的手指,一边跟我说'大不了再找'。"
洛婳音的泪水终于决堤。记忆里的兄长总是沉默地收拾行囊,只说"去南边办点事",从未提过冰原上的暴风雪,也从未说过有这样一位生死之交。
她只觉得鼻尖酸涩难忍,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在扎刺,连声音都带着哭腔颤抖:"求你。。。能跟我讲讲他吗?我是他妹妹,可我连他最後。。。"
话未说完,已被汹涌的呜咽堵住。她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衣袍上龙涎香的味道,混合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冷意,像是雪後松林的气息。
忽然间,一双温热的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往门外带:"哎哎哎,别哭啊!醉仙楼的蟹酿橙刚好熟了,边吃边说边吃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