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桥刚转过身去,小倩突然叫住她。蒲桥吃了一惊:自己似乎未曾告知过她自己的名字。
“小倩姑娘还有何事?”
“小倩本不便多言。但见蒲姑娘女中豪杰,一表人才,所以奉劝一句:兰若寺凶险万分,当早早离去。正门处那方莲花池即为出口,切记切记。”说罢,小倩便向着蒲桥欠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蒲桥一惊,忙追上前去:“这是什么意思?此处凶险在何处?”但不论她如何疾步向前,小倩却总是在她前方不远处,始终无法接近,拐过几个弯后便彻底消失不见了。
蒲桥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平复。虽说这兰若寺确实有诸多诡异之处,但论凶险她却尚未察觉出来,若说是黑店,怎么小倩又来提醒自己?再说,若要出寺,直走正门便是了,什么叫“莲花池是出口”?
诸多问题萦绕在蒲桥心中,她看向回廊外,月色如洗,将回廊两边的院子地面染成白色,这时,她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客人这是迷路了么?要不要我带您回房?”
蒲桥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回过头,先前那名引路的少妇正笑盈盈地站在蒲桥身后
蒲桥冷哼一声:“你们寺内的侍从真是有本事,个个行路都悄无声息,而且人人都神出鬼没。”
那妇人浅浅一笑:“客人真是说笑,哪有什么神出鬼没,只是客人您刚刚思虑过深,没有注意到我罢了。我这就引您回房?”
“劳烦带路。”
这一次蒲桥记得明白,自己追索小倩时是一条单路绝无任何分岔,但那妇人才引她向前走了没多远,本无任何分岔的回廊却凭空多出一条路来,直直穿过两边的院子。
蒲桥打定主意:明天天一亮,她就离开兰若寺。
谁曾想第二天天色忽变,先是狂风大作,乌云蔽日,明明已是白昼,但天色却仍如午夜一般,蒲桥才刚到兰若寺正门口还未来得及踏出门槛,大雨便轰然落下,整个山野都被白色的雨雾所吞没,辨不清轮廓。蒲桥离寺时,仍是那妇人相送,那妇人言语间不免惋惜:“莫不是客人嫌我这兰若寺招待不周?这么大的雨一时难停,且在我寺内多盘桓一时,又有何妨?”
蒲桥接过一边仆役送来的蓑衣与斗笠,拱手道:“承蒙娘子相劝,但无奈公务在身,实是不好多留,若再有机会我还会再来的。”
“只可怜我们兰若寺庙小,留不住蒲捕头这尊真佛。”那妇人上前来,帮着蒲桥系好蓑衣,“只不过蒲捕头莫说再有机会,若蒲捕头下山不便,再度折返,我必再次好生招待。”
蒲桥抬起头,正对着那妇人笑盈盈的眼睛,两只眸子映出她自己的身影:“我自会寻到下山的路,就不教娘子担心了。”说罢便下山去了。
然而蒲桥出寺后,在雨中兜兜转转至少好几个时辰,却仍未找到出山的路。大雨倾盆,林中树木又幽深不见光影,她转了好几次,好不容易眼见前方大雨中林木稀疏,还以为终于走出树林,但出来后,面前却仍是兰若寺前那冗长的甬道,她一直在围着兰若寺打转。
难不成真要回去?蒲桥站在寺门下的阶梯前。说来奇怪,待她走近甬道越靠近兰若寺,这雨势便越小,仿佛是在劝她进寺休息。
蒲桥略一思索,随即向着寺门的方向走去,但她却并未走上台阶,而是沿着台阶两边的山路攀附向上。待她走至寺墙时,已偏离寺门不知几许。
蒲桥想法很简单:既然出不了山,不如掩人耳目潜进这兰若寺,一探究竟,她沿着寺庙的粉墙黛瓦绕了一圈,终于寻到一好搭手之处。她解开蓑衣、扔过斗笠,短刀系在腰间,足下轻点墙面,两手顺势攀在墙边向上一撑,整个人便已蹲在墙头,跟着她向下一跃,顺势在地上一滚以来卸力,只几个呼吸间,她便已翻身入寺。
她翻进来的地方是在一处小湖旁边,湖边搭起一座石雕浮桥,直入湖中深处。蒲桥恐露了形迹,只将斗笠遮住面容,沿着浮桥一路向前。她走了不知几许终于走到了湖的另一岸,岸边连着一个码头,却无渡船,蒲桥刚上岸,忽觉一阵腥风拂体,还闻得阵阵腐臭。那臭味刚入蒲桥鼻息,她便周身战栗,立刻拔出刀来循着臭味找去。因那臭味她是再熟悉不过,只有死人身上才有。
她绕过一条小径,又进了几间院门,眼前豁然开朗,面前一片开阔之地,似是到了寺内的后院。院中正中央立着一棵参天古树,枝繁叶茂,苍翠蔽天,树根盘根错节翻卷在地,少说也有千年之龄。
蒲桥见此巨树却并未放松警惕,因越是靠近树干,那股挥之不去的尸臭就越是浓烈。她缓步上前,拿刀在树干上轻轻一划,这一划不打紧,树干被划口处顿时流出殷红汁液,一股铁锈味扑面而来,竟是流得鲜血!
蒲桥心中大骇,又划了几刀,刀痕纵横交错,全流下的是汩汩鲜血,血腥味和着尸臭,令人作呕。
这是什么妖物?蒲桥大惊之下正在思索应当如何应对,忽然,她衣物内兜之中,不知是什么东西开始震动。她不记得自己有将什么东西放在内兜中,伸手摸去却摸出一面镜子,直到她伸手在内兜里摸到它时,镜子仍在震动,但等到她刚拿出来持在手中,镜子便不动了。
蒲桥拿着镜子对照一下,这一照差点没让她将镜子摔落在地:镜子里的人与她眉眼完全一致,却穿着一件怪异的无领内衫,还留着一头怪异的短,右眼中还有一点金黄色的亮光,正一脸冷漠地看着她。
怪事频出,蒲桥手握刀柄的力度又紧上了几分。还未待她反应过来,身后古树突然开始剧烈颤动,蒲桥一边一手握着刀柄,一边快步闪身躲在院门后窥伺。只见那地上树根随着树干颤动一起翻滚起来,随后自土中吐出一坨带着血沫的肉块,腥味十足。肉块一坨跟着一坨,被吐在大树前的土地上,每一坨肉块都在地上缓缓蠕动,在蠕动过的地方留下一道黏稠的脓液。一会儿,每一坨肉块开始迅膨胀生长,最后化成一个个人形。肉块凝成人形后,外部的血壳就开始层层剥落,露出其下的人来,每一个面容清楚、衣冠整齐,竟然全是那日在殿堂中玩乐的宾客,与蒲桥同处一桌的黎沐、夏思玉赫然在列。
“客人,不是早跟您说了么?迷路就叫我们带路。”
蒲桥猛地回头,先前那名引路的妇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正对着她盈盈一笑。树前所有怪物闻得声响,一齐向蒲桥这边扭头望来!
只听一声清响,蒲桥手中短刀早已出鞘,她自觉到了生死之际,没有半点留手,一个箭步向前的同时,刀刃已向着那妇人的脖颈上削去。但那刀离那妇人只有几寸之时,却陡然停滞,如泥牛入海,再难进半分。手中的镜子的余光照到这名妇人,镜中哪还有什么亭亭玉立的少女,只有一个虽是少女身姿但半边脸全是腐皮烂肉、骨肉间还有蛆虫在缓缓挪动的怪物。
“呵,倒是有些手段。”那名女子见蒲桥脸色大变,笑了起来,下半张脸直接裂开,嘴角直裂到耳根,露出内里的腐肉。
那怪物咯咯一笑,两根手指轻轻捏住蒲桥的刀刃,接着向后一甩。蒲桥只觉一股巨力自刀尖处传来,她还未来得及脱手,便已经被甩飞出去摔在院子中,所经处的砖石被她撞得粉碎。
蒲桥刚落地还未来得及抬头,便闻得一股腥风扑面而来。她顾不得背后的剧痛,连忙就地翻滚,堪堪避过那怪物的袭击。接着拾起一旁掉落的短刀,对着那怪物直刺过去。
那怪物两指微曲,后先至,轻轻在刀背上一弹。蒲桥顿觉虎口剧震,再也把持不住,短刀脱手而出。
自古树中吐出来的宾客已将蒲桥团团围住,每一个人都是面无表情,皮肉一道道腐烂脱落,浓浓的尸臭包裹着她。
那妇人的脸上一半的皮肉已经脱落下来,露出底下森森的白骨,蛆虫从她的眼角钻出,恶臭的脓液自脸上的孔洞里缓缓流下。她咧开嘴笑了一下:“要不怎么说小倩心善,上一次已经放走了一个,这一次还想再放,待东主回来看她怎么交代。她没来吗?”
“倩姐说,她见不得这个场面。”但听几声娇笑,自雨中飘来几个女子落进院中,每一个都是皮肉糜烂,其中一个哈哈一笑,却是那日蒲桥见到的名叫阿婉的少女。她伸手捏碎脸上的一只苍蝇,说:“她说她自是阻拦不住,但只望我们下手利落一些,给人一个痛快。”
“她倒是会做好人,还让人摸到根脉来。”那妇人冷笑一声,随后对着蒲桥摊了摊手,“不好意思蒲捕头,今日我看你是走不成了,识相一点,入了我们这兰若寺,夜夜笙歌,岂不痛快?”
蒲桥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在紧张盘算该如何逃出生天,但不论哪一个想法都是无济于事。难道真的就在这里闭目等死?
就在这时,突然不知何处传来一阵刺耳的震动声,在场不论是人是鬼都愣住了。蒲桥循声望去,却是此前自她被甩出而掉落在院子角落的镜子,正在强烈地震动。震动之后,镜中突然传出一句女声,听声音分明是蒲桥自己:
“设定时间已到,请下达指令:登出婆娑海。”
什么意思?登出什么?蒲桥不解,但却下意识地跟着那个声音念出来:“登出婆娑海”。她话音刚落,天地间立刻扬起一阵狂风,周遭的一切:砖瓦、碎石、大树……都开始在狂风中剥落。站在一边的女鬼面色大变,立刻直扑过来:“她要逃,快杀了她!”
就在那女鬼的手爪刚要触及到蒲桥之际,只听一声呼啸,自蒲桥怀中飞出一道红光直射向前,那女鬼没料到她还有反扑的手段,压根就没有躲闪。只见那红光扎进她的眉心,她惨叫一声,浑身升腾起炽烈的火焰,只一眨眼就变成了飞灰,只余那红光浮在半空。却是一把通体红色的小剑,只有成人小指长,剑尖红光大闪。
眼见同伴惨死,周围所有的鬼怪全部怒号一声,向着蒲桥扑来。但蒲桥只感那一阵狂风将自己包裹住,周围所有的一切一瞬间全部消散得无影无踪,她感觉自己被那阵狂风托起向上,在一片黑暗中一直向上、向上、向上——
“呕——”蒲桥趴在自己家的客厅中,一把扯下自己脖子处的连接器,然后剧烈地干呕起来,伴随一起的还有几乎要把她撕裂的头疼,颅内计算机已经出红色警告,提醒她处于过载的边缘。头疼过于剧烈,她不得不抱着头蜷缩在地板上。
听到蒲桥的惨叫,白川冲进客厅:“你还好吗!?桥姐?桥姐?”
听到白川的声音,蒲桥企图撑起身子,但她才刚撑一半,便又趴在地上剧烈的干呕起来。白川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要联系医院,但被蒲桥伸手拦住了。
“不用……不用和医院联系,我没事儿,歇一会儿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