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武被这正经的呼喊吓得一个激灵,还以为惩罚终究要来了:“卑……卑职在。”有些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
裴昀皱了皱眉:“你速去寻铁匠铺的张老头。”他思路清晰,给每个人分配好了任务,“问问他,可曾见过类似这香炉内所设的延时机关?是否用于其他器物?比如更漏、门闩,或是……其他礼器、玩物?可有人交由他制作,若有,用在何处?谁人所制?”
“明白了。”小武抱拳,随即被魏寺丞拉着,推推搡搡出了门外。
正堂之内,霎时只剩下裴昀和沈知意二人。
方才发号施令的紧张氛围,如今骤然安静下来,只余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窗外,午时的阳光斜斜穿过雕花窗棂,将浮尘照得清晰可见,无声地在光线里沉浮。
该还原案发现场了。沈知意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杂念都摈除。
她走到长案边,那里备着她趁着裴昀发号施令,让衙役帮忙备下的东西:一小块色泽温润的黄色蜂蜡,几颗干瘪刺鼻的花椒,一小撮气味浓烈呛人的芥末籽粉。
她先用小银勺舀起一点花椒,又加入一小撮芥末籽粉,将他们小心翼翼地包裹进蜂蜡之中。她的动作专注而稳定,指尖翻飞,将蜡块捏塑成一颗浑圆、严实的小球,想了想,又在顶端留下一个及其细微的透气小孔。
整个过程,沈知意紧抿着唇,长长的眼睫垂下,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她全身心沉浸其中,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淡去了,只有她,鲜活而灵动。
裴昀就站在几步之外,脊背挺直如松,默默注视着。
他的目光掠过她低垂的眉眼,掠过她捏合蜡丸时微微用力、略显粗糙的手指。在他察觉不到的瞬间,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触动,如同蜻蜓点过最平静的湖面,涟漪微弱,却真实存在。
沈知意屏住呼吸,将那颗包裹着辛辣的蜡丸,稳稳放在底层的暗匣中,随后,拉动凤凰尾羽,扣上机关。凤凰红宝石的眼睛处发出咔哒一声机关契合声。
然后,她拿起一旁的火折子,轻轻一吹,橘红的火苗跳跃而起,她凑近上层的炭饼边缘。
嗤啦一声轻响,一小簇青烟袅袅而起,炭饼的边缘开始发红,缓慢地燃烧起来。
上层所在的香料层散发出悠长而稳定的刺鼻香味。
时间,在这无声的燃烧中,被拉得格外漫长。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哪怕香味刺鼻。
沈知意与裴昀并肩而立,目光紧紧锁着凤凰香炉兽口处幽深的孔隙。
裴昀的侧脸线条冷峻,薄唇紧抿,眼神锐利如鹰隼,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起初,什么也没有发生。
只有炭火细微的噼啪声,和蔓延至全屋的香味。空气中弥漫着香味浓郁的刺鼻气味。
小半个时辰在沉寂中流逝。
突然,沈知意的鼻翼极其细微地翕动了一下。
紧接着,裴昀的眉峰也几不可察地蹙起。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刺激的气味,分外突兀地混了进来,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嗅觉。
来了!
那气味初时如若游丝,混在刺鼻的香料中,断断续续,难以捕捉。但很快,便如破土而出的藤蔓般,迅速变得清晰、浓烈起来!辛辣、呛人,带着花椒特有的麻感和芥末籽霸道的冲劲,直直钻入鼻腔!凤凰香炉那微张的兽口中,开始逸散出带着辛辣感的灰白色烟雾,起初丝丝缕缕,随即越来越浓,越来越密,无声蔓延开来,如同张开了一张无形而刺激的网。
沈知意下意识抬手掩了一下口鼻。
裴昀的喉结也上下滚动了一下,强忍着那股直冲脑门的刺激感。
他们的眼睛对视了一下,彼此眼中都映出了了然。
这香炉果然是杀死长公主的元凶,用蜂蜡这样的办法混杂在上层刺鼻的香料中,无色无味却又剧毒的毒药挥发,根本神不知鬼不觉!
这样的法子,足以在密闭的室内,无声无息制造一场“意外”!足以让一个毫无防备的人,在悄无声息中死去,然后嫁祸给驸马。
能想出这样法子的人,也必然非常熟悉长公主的日常作息与习惯,甚至清楚驸马对长公主的杀心和施下的慢性毒药,从而加以利用,让驸马稳稳当当地成了幕后真相的替死鬼。
就在室内那辛辣刺鼻的气味浓郁到几乎令人难以忍受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正堂内几乎凝固的气氛。
“大人!”魏寺丞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他的额头带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呼吸因赶路而略显急促,显然是一路疾行而回。
他快步走入,目光扫过弥漫着异样气味的香炉,被刺激到的他忍不住咳嗽起来,缓了片刻后,他走到裴昀面前:“大人,卑职已查明!”
裴昀抬手示意他稍等,目光锐利地锁定香炉。
直到沈知意上前一步,果断用特制的厚湿布盖住炉顶,强行阻断了烟雾的继续逸散。又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棂,那刺鼻的气味才开始缓缓减弱。裴昀这才转向魏寺丞,声音听不出情绪:“说。”
“是,公主府那丫鬟,名唤翠云。”魏寺丞语速清晰,“身份确凿无疑。卑职去查了公主府近三年所有仆役的名册、身契、保人具结,一一核对无误。她是两年前由人牙子卖入府中的,签的是死契。老家在百里外的杏花村,父母早亡,家中已无近亲。入府后一直在后厨做些粗使杂役,性子沉闷,少与人往来,平日里几乎无人注意。直到五日前,突然被长公主提到跟前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