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一众孩童跟着帮腔。
祝昭失笑,将手中的糕点和莲蓬分给他们:“这是新出的糕点,唤作菡萏冰糕,你们拿去分了,崔老先生哪里去了?”
方才那个男童拿起一块菡萏冰糕就往嘴里塞,晃着脑袋含糊不清地说:“与莫躇阿兄一道前往云深不知处了。”
崔老先生是个温和儒雅的老先生,姓崔,号观翁,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只知道此处是他的旧宅,他又颇有学问,于是便请他去村里的学堂授课,原先他夫人穆阿媪还再世的时候他不肯,前些年穆阿媪百年,他这才同意在学堂里授课,孩子们也喜欢他,散学后还常来他的屋舍里寻他。
“原是采药去了。”祝昭笑着拿手指点他的头,对周围的孩童说,“你们莫要贪食了。”
言罢,她去拿被孩子们瓜分后搁置在了庭院桂花树下的糕点纸包:“菡萏冰糕和莲蓬我还要带回去一些给你们的赤华阿姐还有青麦阿姐,等崔老先生采药回来,你们记得提醒他,今日乞巧,屋里的藏书可以拿出来晒晒。”
孩童们七嘴八舌地应了声,祝昭笑着摇着头轻轻阖上了木门。
长夏迟迟,清晓熹微引着竹影,悠悠移至廊庑石阶畔。
晓风习习,啁啁蝉噪,潜入石板上铺晒的书卷上,簌簌微声,惹了书页墨香。
祝昭寻了块抹布,将廊庑下没被铺上书卷的青石板细细擦了擦,而后脱了鞋履,就地躺下。
她四周铺满了书卷,清风嬉闹着穿梭其间,沙沙而鸣。
她随意拿起耳畔的一卷书,举着就读了起来。
丝丝缕缕的光华透过庭中槐树枝叶扶疏之处,在她的发梢跳跃。
“笃笃笃。”
竹门处传来了几声敲击声。
祝昭闻之,起身穿上鞋履去应门。
“敢问在下可否在此借”门刚被吱呀拉开,一道清冷如玉石般的声音响起又戛然而止。
发声的人穿着群青色窄袖长衫,玄色绦带束腰,头发以竹簪束起,面上带着傩戏面具。
祝昭扶在门框上的手紧了紧,她看不见他的脸,自然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也就摸不透来者的身份。
“姑娘?”面具男子似是愣了一瞬,看清了她眼中的警惕,往后退了一小步,朝她行了个礼,“在下面上有一道丑陋的疤痕,故而以面具遮面,吓到姑娘了,是在下的不是。”
祝昭将门又悄悄地阖上了一点点,上下打量着他:“无妨,公子叩门,所为何事?”
“在下自北地而来,家中忽遭大火,唯我
一人幸存,我一路南下,欲往浔州探寻亲族,途径此地,口中渴燥难耐,故冒昧前来,想讨一盏水喝。”
未看清她容貌前的话语,分明是想借宿,可是如今见这屋的主人是女子,便改口成了讨水喝,而且他说的是一盏水,并非一碗水,想来倒还是个读书人并非草莽,且他周身气度看着也不像是个恶人,倒像是个有度的君子。
想到这里,祝昭同他说:“稍等。”
她阖上了竹扉,不一会儿她端着一碗水出来了。
门口放置了陶缸,里面种着她采来的荷花荷叶还有她方才放进去的莲蓬,趁着面具青年背过身喝水的功夫,她挑了一枝莲蓬,惊起了缸中悠闲的几尾小鱼。
面具男子饮完水,回过身来,双手捧着陶碗正欲递给她,却见女郎一手接过陶碗,一手拿着一枝莲蓬递给他:“公子,至徽州前往浔州路途遥远,这枝莲蓬赠你,祝你好运连连,切莫推辞。”
方才听她说他家中唯有他一人存活,且他面上还有一道疤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想来先前也是受了许多嘲讽,也是个苦命的人,故而想要安慰他一下,哪怕只是一下。
槐花落,子规声起。
女郎身后是廊下书卷,身侧是亭亭莲花。
他犹豫了一下,伸出了左手,修长的手指接过她递来的莲蓬,在阳光下,女郎的指尖像是在莹莹地泛着光。
祝昭注意到,他左手食指第三个指关节侧面有一点淡淡的小痣。
“公子,我听村里的相士先生讲过,这痣的方位长得极好,为前世孽债已偿之兆,自此而后,福运将至,连绵不绝。”
面具男子闻言却是不动声色地将左手背到了身后,退后了一步朝她微微颔首:“多谢姑娘开导。”
祝昭也朝他微微行了一礼,退回庭院之内,阖上了竹门。
夏日山间榆树,苍翠蓊郁。
交柯错叶荫翳之下,一青年男子曲着腿坐在枝桠之间,对着树下带着傩戏面具的男子道:“没有异常,那姑娘家不像是能藏人的样子。”
日光下彻,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破碎为点点金斑,落在了袁琢的肩头,他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静静地朝那方庭院凝望:“确实,但是他能藏哪里去呢?”
“要我说啊——”赵楫跳下了树,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他身旁,“不如我们直接拿出天策卫的牌子,往哪姑娘脸上一怼,就和她说我们要进去搜查。”
“方才我们就是追到了这地方,那刺客就这样一下子,‘唰’就不见了,这四处就那姑娘家能藏身——”
“不可。”袁琢将手中的面具扔给他,提步往前走,“切莫打草惊蛇。”
赵楫扬手接过面具,回头望了望那方庭院,门口的几茎荷花轻晃,他撇撇嘴转了转手中的面具,拖长语调:“就怕是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咯——”
“赵汝舟。”
听见前方的身影头也不回地叫了声他的名字,赵楫识趣地闭上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