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之沅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先扫了一眼周围人流,然后才抬步走入,他也一夜未眠,却整个人干净挺拔,看不出一丝倦容。
“咖啡吧。”他语气淡淡。
江之沅看了他一眼,眼底有细微的情绪划过,像是夜雨后尚未干透的青石路,被清晨阳光轻轻一照,泛着一层很淡的温柔。
“昨晚辛苦你了。”江之沅忽然说。
昨夜在梦里乍经死别,王路的母亲各项生命体征突然崩盘,全靠陆聿怀急救捡回了一条命。
“你要这么说,我可就不困了,”陆聿怀轻笑,“我这人吧,别人一夸我,就容易骄傲。”
江之沅终于低低笑了一声,没否认,也没附和,只是看着陆聿怀灌饮料的模样,突然有些出神。
这人,隔着百年的时光,再一次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哪怕他早已习惯孤独,却还是忍不住靠近,为这一宿的相处而感到心神波动。
“陆医生。”他忽然叫对方。
“嗯?”
“按理说你是不应该看得见残魂的,最近要当心。”
陆聿怀眨了眨眼,然后眼尾一挑:“谢谢提醒。”
陆聿怀又探头打量他:“你真是判官?当判官有什么条件,你多大年纪,看起来很年轻啊。”
江之沅没抬头:“……”
“判官大人也忒寡言了,”陆聿怀眯起眼,“公职人员不得尽量解决民众疑问嘛,我可有许多好奇的。”
江之沅抬眸,语气温和:“陆医生与我们阴阳有别,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若再发生这种事,判官阴差们会及时处理的,你放心。”
“行吧。”陆聿怀打量他良久,咂咂嘴,“你那伞……跟哈利波特的魔杖差不多?”
江之沅放下咖啡:“玄魂伞,镇煞、剪念、断魂之物。”
“你平时不管晴天雨天就一直带着?”
“可以参考金箍棒。”
陆聿怀噗嗤一声笑出来:“江大人,你真是太敬业了。”
江之沅看他一眼,语气意味不明:“你一点都不怕?”
“怕啊,”陆聿怀耸肩,“但我以前在前线救过炸断双腿的兵,也给人从喉咙里掏出弹片,你知道吗?人在死前什么表情都有,求生的、诅咒的、麻木的,所以……你说这是鬼?我信,可我怕?”陆聿怀摇摇头。
他扬眉笑了笑:“多谢判官大人救命,有缘再会。”
陆聿怀转身走进医院大楼,江之沅看着他的背影,眼里闪烁着不知是什么情绪。
他站在满是烟尘的荒野上,风很大,卷着焦土味道与血腥气扑面而来,天是灰的,地也是灰的,天地之间仿佛融为一体。
他向前走,一步一步,踏过破碎的甲胄与沉默的尸体。
耳边有人在喊,听不清是谁,也听不清喊了什么,只觉得那声音里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在千军万马之间,有人跪倒在废墟中央,白衣染血,背影挺直得近乎倔强,他看不清那人脸,只觉得那一刹那心脏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攥住。
他冲了过去,可场景突然变了。
他看见满室朱红,有人执笔伏案,烛光温柔洒在肩上,又是在雪夜里,有一双手为他轻轻拢起衣领,可每一次想要看清那人的脸,画面就如水面般倏然破碎。
他跪在血泊中,怀里抱着一具冰冷的身体,他想开口,声音却哽在喉咙,一点都发不出来。
最后一幕,那人突然转身,竟是江之沅的脸,好像流着泪,那双眼写满了他看不懂的情绪,他张嘴欲喊。
然后梦就醒了。
陆聿怀正在一家酒馆和同事聚餐,不知怎的,明明只喝了一点儿,突然就被困意裹挟,罕见地在酒馆里睡着了。
结果又做起了梦。
夜风裹着些许凉意从酒馆门口灌入,搅得人心发散。
陆聿怀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拎着个酒瓶,懒洋洋地倚在酒吧门口,他眼角略挑,唇角挂着笑,刚从一群同事的饭局中脱身,脑袋里还残留着那奇怪的梦。
陆聿怀生的极好,他的眼睛漂亮极了,眼尾凌厉,睫毛却很长,让这双眼显得傲慢却多情。
而这极好看的眼不过是他整张脸上最不值一提的地方,陆聿怀五官精致又漂亮,但脸型硬朗锋利,没有一片空白是多余的,没有一笔线条是误事的。
站在酒馆门口,不停地的被人送来暧昧的眼神,于是陆聿怀叹了口气,沿着幽暗的小巷往前晃,月光很亮,投下一地银白。
夏日傍晚的天还带着一丝躁热,风是起了些,若有似无有气无力,平白让这空气多了一份粘稠,不干不脆不够舒爽,带着点腥气。
但他喜欢这时候的城市,像个刚卸妆的人,不再喧闹,只剩轮廓,反倒让人觉得可亲。
陆聿怀拎起酒瓶,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忽然听见前方小巷深处传来奇怪的响声,还伴随着低低的哭泣,他微微蹙眉,抬步走了过去。
明明还是盛夏傍晚,巷子深处突兀的雾色却浓重地化不开,阴冷的风吹来,让人平白打了哆嗦。
一盏昏黄的老路灯下,站着一个男人,在这大晴天里,他突兀地撑着一把大黑伞。
而男人面前漂浮着一个模糊的影子,隐隐约约像个人,披头散发,哭哭啼啼,看不清模样,却能透过那几近透明的身躯看到五脏六腑。
陆聿怀眯起了眼,酒一下子醒了大半:“这怎么又撞见鬼了。”
那男人似有所感,突然抬眸,那一刻陆聿怀的呼吸轻轻一顿。
对方的五官干净至极,沉静如水,他眼尾略垂,目光清冷,薄唇微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