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鸟见日
窗外的积雪化了又积,积了又化。
霍夫曼端坐在池意面前,眼睛微微眯起。“
你的进步令人惊叹,Asher。”他翻看着最新的评估报告,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过去六个月的所有测试和观察都显示,你的认知已完全‘矫正’,情绪稳定,社会适应性良好。之前的那些错乱倾向,没有再出现。”
池意比当初更瘦了,皮肤也更加苍白,黑发丝已经长了出来,零零散散地与白色的交织在一起,那双深邃的灰蓝色眼睛只剩下一片平静,甚至有些麻木。
池意微微颔首,唇角甚至牵起一个极淡的丶符合社交礼仪的弧度:“谢谢您,霍夫曼医生。是这里的治疗和规划帮助我看清了过去的谬误。我学会了如何规范自己的思想和行为。”
他的声音平稳,语调适中,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关于你之前执着的那个对象…”
“那是一场基于青春期困惑和认知扭曲而産生的非理性执念,”池意流畅地接话,仿佛背诵过无数遍,眼神没有一丝闪烁,“我已经充分理解其不合逻辑与社会规范的本质。它不会再对我造成困扰。”
霍夫曼仔细观察了他片刻,最终满意地点点头。
四年,足够长的周期,足够的“强化治疗”包括最初几年那些足以摧毁任何人意志的手段,以及後来池意看似“顿悟”後的“积极配合”。
所有的数据丶所有的监测都表明,这个昂贵的“産品”终于被成功塑造成了池家所需要的样子一—一个情绪稳定丶不再有“污点”丶可以回归家族扮演其角色的人。
“很好。”他合上文件夹,“董事会已经审核通过了你的出院申请。恭喜你,Asher,你可以离开了。当然,我们建议定期远程随访,以确保状态的持续稳定。”
“我会遵从安排。”池意站起身,微微欠身。
没有欢呼,没有迫不及待。他只是平静地办完所有手续,慢慢走出了浪费他四年光阴的牢。
他走在走廊上,身後突然响起一阵突兀的掌声。
李维倚在自己房间的门框上,眼含笑意:“恭喜你啊,Asher,你自由了。”
“嗯。谢谢。”池意回头,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李维,你也该出去了吧,装一装不行吗。”
李维和四年前没什麽太大的变化,听护工说他还是不做出格的事,但从不承认自己的行为是错的,就一直被关在这里,谁也拿他没辙。
“算了吧。”他摇了摇头,突然压低声音:“你还记得美纱吧。”
听到这个名字,池意愣了一下,心底泛起一阵苦涩。
当然记得,她叫多丽丝,也叫美纱。
曾经准备和他一起逃跑的那个女孩。
一个四年前就逝去的人。
四年前,一个阴冷的上午,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阿尔卑斯山巅,空气湿重。
池意裹紧了单薄的外衣,尽量活动着冻得发僵的四肢。
他的状况好不容易好了一点,被转回了刚开始的那个病区。
不知道为什麽今天美纱突然说要见他,他趁着护工不注意溜了出去。
他推开天台厚重的铁门,美纱不知道从哪儿偷到了两张门禁卡,让他去天台找她,说是要有话对他说是。
“美纱?”池意轻声呼唤道。
他看见美纱独自站在场地最边缘,仰头望着灰色的天空,眼神空洞却又仿佛燃烧着某种决绝的光芒。
她没有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美纱缓缓转过头,看向他,脸上露出一丝极其苦涩却又异常甜美的微笑:“Asher,你愿意听一听我的故事吗?”
池意没有打断,默默地点了点头。
“在这里我叫Doris,我的原名叫作境美纱,是中日混血,我的爱人呢,叫幸子,雾岛幸子,是我在东京念大学认识的。”
“她真的好温柔,第一次向我表白时紧张得结巴,不过没有关系,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我爸妈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于是我们私奔了,她就在外面给我们租了一个小家,我们窝在一起养猫,一起上下学,一起在便利店里泡泡面,一起染了头发,一起去看烟火大会。
“她把我们的头发编在一起,说这样命运就交织在了一起,就会永远在一起,永不分离。”
“她骗人…”说到这,美纱的声音有些哽咽,“明明说好一辈子的,Asher,我现在在这里,好想哭啊,我好想她…”
“我想她喊我‘misa’,想她身上的味道,想她眉眼弯弯,可是Asher,他们说…她要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