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23。把柄与权柄
刑九离开後,地牢重归死寂,只有炭盆偶尔爆出火星。
陆霁云瞥了眼昏死的李庆,眉头微蹙,“王爷这算不算欺君?若陛下知道你这麽在乎元将军,只怕他夜里都会睡不安稳…”
魏长卿推着轮椅,碾过地上干涸发黑的血痂。当着陆霁云的面,他将一份染血的密报投入炭盆,火焰瞬间吞噬纸页。
“明日早朝,陆大人便是破获军粮案的首功。枢密院右使的位置…可还入得了眼?”火光在他深不见底的眸中跳跃。
“王爷居功至伟,不借此良机向陛下讨赏?”陆霁云抽出素帕,慢条斯理擦净指腹沾染的一点锈色。
“呵,”魏长卿轻笑,方才的凌厉消散无踪,只馀下深潭般的平静,“大人何必明知故问?如今你是陛下的‘心腹‘,是陛下的‘眼睛‘。至于本王…方才大人也说了,陛下想起我时都辗转难眠,若再有所求,岂非不识趣?”
“王爷错了。”陆霁云擡眼,回以淡笑,“陛下疑心重逾千钧。无欲无求丶无把柄可握,才最令他忌惮。有了把柄捏在他手心,他方能‘安心‘。”
魏长卿指尖轻叩扶手,“有趣。那陆大人的‘把柄‘…是什麽?”
“一个…人尽皆知的把柄。”陆霁云声音平淡。
“人尽皆知?”魏长卿了然,“便是人人都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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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朝後,御书房檀香袅袅。
惠安帝指尖划过陆霁云呈上的证词,神色满意。“陆爱卿办事,朕心甚慰。”
“陛下,此乃李庆勾结北齐丶倒卖军粮的铁证。臣…还疑心李家或有谋逆…”
“陆爱卿,”惠安帝出声打断,目光如炬,“可知朕为何点你主审?”
陆霁云垂首,“臣奉旨查案,不敢妄揣圣心。”
惠安帝目光掠过他,似陷入回忆,“朕记得…婉婷比你年长不少?”
陆霁云的长姐名婉婷,是惠安帝亲封的贵妃。
陆霁云脊背瞬间绷紧,指甲无声掐入掌心,“长姐…比臣大十馀岁。她入宫时,臣尚年幼懵懂。”
“爱卿过谦了。”惠安帝唇角微勾,笑意未达眼底,“陆家倾覆,唯馀你一脉单传。莫负了陆相一片苦心,当年他背负骂名,为的…不就是保全你们姐弟?”
“……陛下圣明。”陆霁云喉间发紧,每一个字都似淬血。
“当年之事,是朕对你们陆家有亏。但叶家毕竟是皇後母家。叶斌在朝中的势力轻易动不得。此番若有机会…”惠安帝浑不在意陆霁云所想,指尖点向折子上凤尾刺青的拓印,“十年前,陆贵妃棺中…亦有此物。”
陆霁云猝然跪地!额角青筋暴突,牙关紧咬,“臣……”
“衿朝,”惠安帝合上折子,声音淡淡的,透着上位之人的冷冽,“朕擢你入枢密院,非为翻案。替朕盯紧叶家,盯紧皇後——就像当年他们,死死盯着你们陆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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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霁云拢着枢密院崭新的鹤纹官袍转过宫廊,迎面撞上步履匆匆的太子魏赫安。
少年储君蟒袍下摆被雨水打湿,眉宇间凝着未散的郁气。三日前的朝会上,他执意请命赴西南查赈,被惠安帝驳回。
今年开春後雨水泛滥,西南接连上了几封折子请奏。朝廷拨了几批赈灾粮下去,却迟迟填不上这口子。
指不定是西南那些官员,仗着天高皇帝远,将灾情瞒报夸大乃是常事——前者为了自己的声名与政绩,後者为了多骗国家一点赈灾款。
此事中间存了太多的蹊跷,势必要有人前去调查。
这回小太子倔脾气过了头,硬是跟陛下较上劲儿,三天两头就往御书房跑。
惠安帝经不得他闹,这几日隐隐有了松口的征兆。
“恭喜陆大人高升。”太子驻足打量,少年意气中带着审视,“孤方才见枢密院在搬右使的鎏金螭虎印——端方持重,正合大人风骨。”
陆霁云握着玉笏的指节骤然用力。
“殿下折煞。”他躬身避开太子欲扶的手,目光扫过对方腰间那柄新佩的宝剑,剑鞘上“尚方”二字冰冷刺目。
陛下果然还是允了,连尚方宝剑都赐了。
一阵冷风卷着雨丝扑在陆霁云面上。
太子忽地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亲近,往陆霁云身旁近了半步,“孤三日後啓程西南,陆大人可有指教?”
陆霁云盯着太子剑穗上那枚晃动的翡翠平安扣——春围时他托人送入东宫的物件,此刻被少年贴身佩戴。
莫名而来的焦躁感如毒藤缠绕在陆霁云的心脏。
那些被割喉的官员丶瘴林中的弓弩丶码头火药的痕迹…在得知太子行程後,瞬间化为噬人的具象。
“西南民风淳朴,殿下持天子剑巡狩,当如春风化雨。”他听见自己喉间挤出干涩的官腔,“倒是沿途驿站需得多备些艾草。这个时节的蚊虫最是恼人。”
太子轻笑,翡翠扣撞上剑鞘,发出清脆声响,“陆大人果然与那些老顽固不同,是个妙人。”
陆霁云猛地擡头,正撞进少年储君含笑的眼底。那瞳仁深处跳动的光,与他记忆中的故人身影严丝合缝地重叠。
“殿下说笑了!”他仓惶退後,半边身子落入冷雨,湿意刺骨,令他瞬间清醒。“这不过是身为臣子的本分罢了。殿下之心,为国为民,愿此去西南一路平安,早日归来。”
“借大人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