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将军这是风寒入脑,烧糊涂了?”他故意板起脸,“我这儿有专治癔症的药,将军可要试试?”
元凌扯了扯嘴角,笑意浮于表面,“馀大夫用的这安神香…闻着也像是宣王府里常用的款。”
馀呈渊长叹一声,“我知道你想问什麽…”他拖长了调子,带着点无奈,“但宣王殿下此刻正在押粮的路上。一个瘸子,两条腿加起来还没你那马跑得快,你指望他能飞过来?”
“馀谷主慎言。”元凌声音微沉,他不愿听旁人说魏长卿的不是。
馀呈渊挑眉,俯身逼近,浓烈的药香几乎扑到元凌脸上,“哟,小将军这是病中相思入骨,癔症发作?难不成昨夜梦里见着心上人了?”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促狭,“早说啊,本圣手专治此症——扎两针,保管你连魏子晖脸上有几道褶子都忘得一干二净!”
“···就不劳烦馀谷主了。”
*
辽洲城的夏初,燥热裹挟着沙砾扑在脸上。元凌卸了沉重的银甲,倚在城楼的阴影里。肩胛处的绷带已被汗水浸透,洇开深色的血痕,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未愈的伤口隐隐作痛。
“报——宣王车马已过饮马涧!”
青铜令箭“当啷”一声砸在砖石上。元凌猛地抓过佩剑,但动作太急牵动了肩伤,结痂瞬间撕裂,尖锐的痛楚让他眉心一蹙,却丝毫未阻他奔向城下的步伐。
战马嘶鸣,踏碎官道蒸腾的暑气。
山隘转角处,玄色车驾缓缓驶入视野。魏长卿斜倚在轮椅中,执一柄素面折扇,姿态闲适,仿佛只是出游赏景。
听见马蹄声从远处传来,魏长卿收扇擡眸。日光勾勒着他略显苍白的侧脸,竟也透出几分难得的暖意。
“小将军当真是年轻妄为,”他声音带着惯有的慵懒调侃,目光直直扫过元凌汗湿的鬓角和肩胛处洇开的深色,“带着伤也敢骑马乱跑?”
“王爷押的粮是救命用的,自然金贵。”元凌勒马停在一丈外,日光给这玉人渡上了一层暖意,苍白的面庞此时终于透出了点血色。他目光灼灼地锁着轮椅上的人,“值得本将军亲迎。”
这会儿见到魏长卿安然无恙,元凌悬着的心才真真切切落回实处。
魏长卿轻笑,扬手抛去一个酒囊。酒囊上镶着的玉石在日光下晃荡,映亮他眼底密布的血丝。“将军先前在‘家书’中提起,想念这口白玉京······”
他话音未落——元凌突然策马逼近。
战马嘶鸣间,魏长卿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已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拽离轮椅,腾空而起。
天旋地转间,玄色披风与元凌的赤红衣袍凌空绞缠,又一同重重落在马鞍上。温热的躯体紧贴後背,沉稳的心跳隔着衣料传来,魏长卿紧绷了数日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松懈下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如温水般漫过四肢百骸。
“邢九,”元凌高声道,手臂将怀中人圈得更紧,“粮队交给你。你家王爷,我先借走了。”
“是。”邢九躬身领命,微微擡眼,不经意瞥见了自家王爷被扇面半遮的唇角,分明勾起了一抹难以抑制的弧度。忍不住腹诽,怕是月濂那帮小子都不会相信,爷还有这麽温和明媚的一面。
三十里外的城墙上,宁亦默默放下沉重的了望镜,眉头紧锁。
馀呈渊不知何时也爬了上来,毫不客气地一把夺过了望镜,边看边气得跳脚,“胡闹!简直是胡闹!一个伤没好全就纵马狂奔,一个……哼!今早是谁放元凌出营的!伤口崩裂了算谁的?”
宁亦无奈地叹气,“那是我们将军…馀谷主,您觉得谁能管得住他?”
“好好好!都不管是吧?那我也不管了!”馀呈渊气呼呼地转身欲走,刚迈出两步,又猛地折回来,一把拽住宁亦的胳膊,“左副将,来来来,我找你有点急事。”
“我还要巡防……”宁亦试图拒绝。
“交给那个姓右的!”馀呈渊斩钉截铁。
“姓右的?”宁亦眨了眨眼,一脸茫然,“你是说···右副将?”
“没错。他不也是副将吗?巡防而已,你们谁去不一样?”馀呈渊理直气壮,“走吧,你们将军亲口答应让你给我帮忙的。”
“……他不姓右。”宁亦扶额。
“不姓右?”馀呈渊愕然。
“嗯,他叫宁安,是我胞弟。”宁亦深深叹了口气,“还有,馀谷主,我也不姓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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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凌载着魏长卿一路疾驰,马蹄踏过荒原,穿过寂静的郊野,直至日头西沉,他们才在一处山脚停下。
夜幕低垂,皓月高悬。
一条幽深的野径蜿蜒伸入前方密林。夜风送来湿润的暖意,夹杂着硫磺特有的气息和草木清香,隐隐还有潺潺水声传来。
魏长卿有些讶异地望去,“没想到…本王在赤燕关也待了不短的年月,竟不知此地还藏着这样一方洞天。”他侧头看向身後的元凌,“小将军是从何处觅得这宝地的?”
元凌只是勾了勾嘴角,并未作答,策马步入林间小道。
林木愈发茂密,枝叶筛下细碎的月光。越往里走,空气中热汤的湿气越重,带着令人筋骨酥软的暖意。转过几道弯,一方天然的露天温泉豁然呈现眼前。
繁茂的树木掩映着池岸,头顶月色明亮,能清晰地看见腾起的袅袅白烟。
元凌先下了马,拉过魏长卿的手笑着问道,“王爷喜欢麽?”
“特意为我寻的?”魏长卿心口被那目光烫了一下。
元凌依旧笑而不语,俯身,手臂穿过魏长卿的膝弯与後背,稍一用力便将人稳稳抱起,一路送进了汤泉中。
魏长卿头回因着‘行动不便‘而吃了闷亏。暗暗发誓,自己这腿疾得想法子尽快‘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