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山庄?’魏长卿面具下的眉头骤然锁紧,这消息对他而言也很是意外。“太子呢?日阁那边可有消息?”
“暂无…已加派人手去联系了。”邢九抹了把额上滚落的汗珠。
明明已经入了秋,这禹洲的天却还是热得厉害。
“你即刻啓程,扮作我的模样,大张旗鼓地去栗水找西南提督杨广善。”魏长卿的声音依旧冷静,“记住,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宣王魏长卿,奉旨来西南寻太子殿下了!”
“是!属下明白!”邢九领命,知道这回主子打算来一出暗度陈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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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中官道旁,“白露”酒肆的招牌在湿热的空气中显得有些蔫头耷脑。
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推门走了进来。
酒肆很小,进进出出的人不少,掌柜的忙得脚不沾地,头也不擡地应付着各色客人。
“老板,雪山云雾还有麽?”男子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
掌柜的闻声,百忙中飞速擡了下眼皮,扫过男子,随即又垂下头去拨弄算盘,“客官要雪山云雾?唉,不巧,这几日货源紧得很。想寻这东西…得往瘴林西头的药家坡碰碰运气。”
“…成吧。”男子似有些失望,“那掌柜的这里可有清水?我这酒壶刚刚不慎摔了,想冲洗一番。”
“後院有井,客官请自便。”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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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地的雨丝都仿佛浸透了瘴气,带着一股甜腻到发腥的古怪气息。
魏长卿推开通往後院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指尖状似无意地划过粗糙的门框——三道深浅不一的刻痕瞬间刺入眼底。
这是月濂暗阁最高等级的警示标记——血痕三道,九死一生。
心脏猛地一沉,魏长卿不再犹豫,确认四周无人後,纵身跃入幽深的古井。
井下是漫长且漆黑的甬道,潮湿阴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一丝若有似无的丶被极力掩盖的血锈气。越往里走,一股淡淡的苦艾草气味才渐渐清晰起来,顽强地抵抗着周遭的腐朽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微弱的光。
魏长卿推开一扇隐蔽的竹扉,眼前豁然开朗——一间清雅的竹楼掩映在茂林之中。山风吹过,苦艾草的味道变得浓郁。
他推开虚掩的竹门。
火塘边,一人正背对着门口,专注地捣着石臼里的草药。月白色的锦袍下摆沾满了泥泞的污渍,如墨的长发仅用一根素色发带松松束着,几缕碎发垂落颊边。一只通体雪白的小貂蜷缩在他脚边的竹篓里,睡得正香。
“前几日玉衡山庄截了暗阁三批货。我竟不知,师兄你何时改行当劫匪了?”魏长卿故意踢翻了门边盛满蜜饯的陶罐,琉璃珠子似的糖球“哗啦”滚了一地,清脆的响声打破了竹楼的宁静。
这是他幼时惯用的伎俩——每当沐南星外出归来,总要这样闹腾一番,讨些甜头,也讨些关注。
这动静没能让捣药的人回头,却惊醒了篓中的雪貂。小家夥“嗖”地一下窜起,惊慌失措地钻进了沐南星微敞的衣襟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沐南星这才停了手,修长的手指安抚地揉了揉衣襟里的小东西,“你那货船里头装的什麽,你自己心里没数?”他转过身,清俊的面容在火光下半明半暗。
“西南水患引发疫病,此刻的药材价比黄金。官府的人像嗅到血的野兽,四处强征。你那几船珍贵药材,大摇大摆走官道,简直是羊入虎口。我不扣下来,它们现在恐怕已经在某些人的私库里发霉了。”
他边说边走近,不容分说地将刚刚捣好丶犹带馀温的深绿色药膏,“啪”地一下拍在魏长卿的额头上。
冰凉黏腻的触感激得魏长卿浑身一颤!
“只身一人就敢往这吃人的瘴气林里钻…你这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沐南星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目光扫过魏长卿的腿,“暗阁的轮椅呢?丢路上了?”
竹帘被山风掀起,细碎的晨光漏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魏长卿垂着眼睑,视线却落在沐南星腰间——一个崭新的荷包,绒兔戏蝶的绣样…针脚歪歪扭扭,稚拙得可笑。一如二十年前,这人为了哄怕苦的自己喝下那碗黑黢黢的药汤,在素帕上绣的那只头大身小丶憨态可掬的狸奴。
回忆如潮水漫过心防,带来一丝酸涩的柔软,旋即又被更深的怀疑覆盖。
“瘴林泥泞,轮椅反倒成了累赘。”魏长卿说着,故意重重跺了跺脚,玄色短靴精准地碾碎两只悄然爬近的斑斓毒蝎。
沐南星静静看着他,深邃的眼眸中情绪难辨,最终只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师兄…不打算解释一下麽?”魏长卿打破沉默,声音带着刻意的平静,却掩不住底下的暗流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