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舒拉开门缝,从缝隙看着爷爷和叔叔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
独聿怎麽会失踪?
脑海中忽然出现第一次见到男孩的场景——屋檐下的男孩,苍白的脸色和漠然的眼神,孤独却异常隽秀。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像被什麽东西揪了一下。
那样的少年不见了,在这样的暴雨中。
卞舒忽然跑回堂屋,穿上他的小雨衣,下一刻,他犹豫了一下,又跑回房间拿出奥特曼,一并拎起桌面的袋子,冲到院门口。
“小舒!你去哪儿?”堂屋里传来阿姨的惊呼。
“我去找独聿!”卞舒冲进了雨里,忽视了身後阿姨的叫声。
雨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衣服,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哆嗦。
卞舒去了几个他觉得独聿会在的地方。
——他去了独聿家院中的小厨房。
“我妈做饭的时候,我就坐在旁边帮择菜。”
独聿带卞舒去家里吃饭的时候,曾经这麽说,他还钻进了土竈旁边的柴堆缝隙里。
那是高高的垛草和墙壁之间凑出来的小空间。
“闭上眼睛,我还能听到妈妈做饭的声音……”
独聿闭着眼睛,要卞舒感受,尽管卞舒什麽都听不到,却没有出言反驳。
和其他小孩爱争论不同,六岁的卞舒因为父母常不在身边,几乎能和独聿的失去母亲感同身受,天然地不想否定独聿的想法。
——他去了镇上主街道尽头那个不起眼的小楼梯。
那是独聿告诉他,观察世人最全面的角落,他说,“金钱最能展示人性,就算是几毛的小钱。”
卞舒那时候还小,不能理解独聿的想法,只觉得这个孩子特立独行,却分明地吸引着他的目光。
——去了镇外无人居住的破屋院子,独聿曾经说那间屋子曾经住着个瞎眼奶奶,奶奶爱和他聊天,叙说一辈子的见闻,在独聿姐姐住院,独家衆叛亲离的时候,奶奶是唯一一个拿了钱给他,想要帮他的人。
一张十元钞票,奶奶从包裹好的一堆零票里小心翼翼拈出来的一张。
奶奶去世後,这间远离居群的房子就空了出来,独聿偶尔会过来发呆。
也是从奶奶离开以後,独聿不再爱说话,所有的语言像是随着奶奶去世的消息也藏匿起来。
他习惯用眼睛观察,而不是用话语去影响。
卞舒那时候还小,对情绪了解并不分明,但能感觉独聿说到奶奶的时候,整个人忽然冷了下来,像是突然变得有了距离。
卞舒记得当时他拿出巧克力递给独聿,眼见着独聿勾起嘴角,有了一丝儿暖气儿,他的心比自己吃了巧克力还甜。
——最後,卞舒去了大树那儿。
那是独聿说过,却没有带他去过的地方——老树下的树洞,阴暗得恐怖的一个洞,是独聿独自一人不敢去,却强烈地想要征服的秘密基地。
卞舒找到老树的时候,雨已经小了许多,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泥泞的小路,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却清楚见到这棵不知名的老树。
老树已有百年树龄,树干中空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庇护所,在高处本该舒展却被砍伐的三个枝桠凹陷处,有一个不明显的洞口。
“独聿!”他停在老槐树前,敲了敲树干,树干发出闷闷的笃笃声,“你在里面吗?”
没有回应,只有雨滴打在树叶上的沙沙声。
这是最後的希望了,卞舒不再犹豫,抓着树干爬了上去,长满了青苔的树干,沾了雨水更是滑溜溜的,好几次他差点溜下来,最後他脱掉雨衣,才攀到树杈边上,朝黑漆漆的树洞里张望。
一股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恐惧的气息从洞中飘出,卞舒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独叔叔在找你。”卞舒提高了声音,“独聿,你可不可以先出来……这个洞好黑,我害怕……”
没有回音,但是卞舒直觉独聿就在里面。
小心翼翼地抱住树杈,双腿撑住身体,他抓起袋子一包薯片推进树洞。
薯片包装在粗糙的树皮上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然後消失在黑暗中。
没有砸到的声音。
卞舒想了想,把奥特曼也推了进去。
“怦”地砸到什麽,不知道是独聿还是怪兽。
卞舒咬了咬嘴唇,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独聿,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