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温和的口吻再度招呼门外的人。“珈珈,进来再说。”
施珈点头,再低下头,咽了咽,想咽下鼻腔里的酸涩与热气。
玄关处贴近的两人,梁丘撑着拐稍稍屈膝,俯身在施珈身后的鞋柜里去给她取拖鞋。他在面面相觑的淡淡尴尬氛围中去接过她手里的保温袋搁在换鞋凳上,轻声提醒她换鞋。
施珈依旧没有看他,还低着的头点了点,算作回应。
等她站在客厅地台上转身,梁丘分明清楚也小心地问她,“珈珈,我是不是吓到你了。”他不会跟她掩藏真实的自己,可也不曾想这样的不经意地要她看见。
施珈闻言,猛然对上他的视线,“不是,没有。”她汪着水的眼睛,利落地否认。
只不过,下一秒,她脸上滑下来一滴泪,合着她脱口而出的问题,“很痛吗。”
这回,反倒梁丘无措。他上前一步却不敢碰她,笃定的口吻安慰一脸镇定的倔强的人,“不会,早不痛了,珈珈。”
“我不喜欢你骗我。”倔强的人倔强的腔调。
梁丘一瞬哑然之后,朝她诚实,也朝自己诚实,“真的,那时候大概是很痛的,但现在好像已经记不起来了。”
“今天呢。”
“还好,稍微一点肿胀,暂时穿不了假肢。”
施珈抬手飞快抹掉面上的一点泪痕,看吧,她就知道他不会讲真话,所以她才要来,诚然,她当真的歉意,“对不起。”
“傻话,”梁丘打量她的反应,方才这些日子头一遭小心翼翼在她发顶拍了一下,再指指沙发要她过去坐,“血液循环不好,偶尔一点不适意很正常,其实平常在家也是不穿假肢的,这样舒服些,别担心,更不需要道歉。”
他郑重地声明,“珈珈,你永远不用跟我讲对不起。”
新一轮的沉默里,好像气氛过于沉重,主人只好又一回率先打破僵局,“喝咖啡,或者喝果汁。”
施珈摇头,要他不要忙,她还了东西,说几句话就该走了。
梁丘看她,没有答应,也未置可否,只管径自转身去厨房。
施珈看他的背影,他少了束缚,步子更大也更快,独独她好像无比揪心。一种微妙的恹恹的无力感,像明明晓得烟花就是稍纵即逝的绚烂,你却希望它永恒,而偏偏忘不掉和留不住的,都是那一刻的绚丽。
她无声深呼吸,像是要救赎自己,吐纳间,梁丘仅一截短短的小臂勾着拐杖,放缓的步子,右手端着杯半满的橙汁稳稳走过来,“咖啡你应该不会少喝,就给你拿的果汁。”
施珈抬眼,微微启口又垂眸,终究不忍他的招待被无视的落空。她端起锤纹玻璃杯,安静地抿了几口橙汁,再望着她身旁的人。
“梁丘,你不用给我送饭了,太麻烦,我一直想告诉你的,我可以照顾好自己,这么多年,我并没有不好。”
她眼神到语气都是平静的,平静到叫梁丘无端心慌起来,“珈珈,如果你觉得我打扰你了,我道歉,但是……”
“我接下来要出差几天,日本,一个会务随行,后边的工作时间也说不准的,是真的没必要。”施珈果断地打断他,“我其实不明白,算了。”
她到嘴边的顾虑和不解,还是作罢,她说讲清楚了,她也该走了。
梁丘见她起身,也急吼吼站起来,腋拐都没架稳当,就伸手去拖她,甚至狼狈地跳了两下堪堪找到平衡,“等等!”
施珈又心软了,由他攥着手臂,等他的下文。
“我只是担心你一日三餐总胡乱对付要弄坏身体,珈珈,你要一直住在酒店里吗,如果你没空,我可以先替你筛选几套房子,然后你再挑挑看。”
梁丘的建议,施珈不知道怎么就蛰到了她心上一般,她忽然的防御状态,口吻也冷下来,“又是为我好吗,又要替我做决定,这次是以什么身份呢。”
原本心存期待的人,一刹那哑火,弗如让突如其来的控诉浇了盆凉水。梁丘很难不惭愧,他终究是伤害了她,而他更不该以为伤害可以被时间磨平消褪。
“对不起。”尽管这句话这么单薄无力。
施珈回头,眼里是看得见的复杂和纠结,“和你一样,我也不希望、不需要你的道歉。”她转身前,告诉他,她还想不明白他们现在是怎样的关系,“梁丘,你呢,你想清楚了吗?”
二人四目相对,梁丘一时没有言语。
施珈面上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闪过,转身离开。
梁丘拄着拐,几乎跳着追上去,“珈珈!”
他追到的,只是阖门的一阵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