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力度,“……我怎麽办?”
最後三个字像羽毛般轻轻搔过缪维桢紧绷的神经。他瞳孔微缩,定定地看着温翎,那目光像是要穿透他的灵魂。空气中的对抗意味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声的丶缓慢流动的张力。
许久,缪维桢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下来,那强撑的气势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他极其轻微地丶几乎难以察觉地,向着温翎的方向靠拢了一线,将一部分重量交付给了那只扶住他的手臂。
“啰嗦。”他偏过头,低声吐出两个字,语气里却听不出真正的厌烦,反而像是一种无奈的妥协。
温翎没有计较他的口是心非,只是稳稳地扶着他,朝着休息室的方向走去。这一次,缪维桢没有拒绝。
通道里光线昏暗,他们的影子在金属墙壁上拉长丶交叠。没有更多的言语,但一种前所未有的丶缓慢而坚定的靠近,正在这沉默的扶持中悄然发生。
温翎扶着缪维桢,穿过寂静的通道,进入缪维桢的私人休息室,这里的陈设一如他本人,简洁丶冷硬,几乎没有任何私人物品,唯有床头柜上倒扣着那个朴素的合金相框,显露出一丝不为人知的温情。
温翎将他扶到床边坐下,动作小心得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缪维桢没有抗拒,只是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额角沁出的冷汗在灯光下微微反光。
“凯斯给的药在哪里?”温翎低声问,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很轻。
缪维桢没有睁眼,只是无力地擡手指了指床头柜的抽屉,连指尖都透着倦意。
温翎打开抽屉,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种药物。他按照标签找到神经镇痛剂和舒缓剂,又去接了杯水。当他回到床边时,发现缪维桢正微微蜷缩着,一手用力按着太阳xue,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呼吸略显急促,显然正承受着剧烈的痛苦。
温翎心中揪紧。他放下水杯和药,在床边坐下,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轻轻覆在缪维桢按着太阳xue的手上。
那只手冰冷,且绷得像石头一样硬。
“松手,”温翎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诱哄,“我来。”
缪维桢的身体僵了一下,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他没有立刻顺从,那片刻的停顿,仿佛是他残存的丶属于上位者的掌控感在无声地抵抗这种被照顾的姿态。然而,疼痛终究压倒了一切。他紧绷的手指极其缓慢地丶带着一丝不情愿的松懈,最终任由温翎将他的手轻轻拉开。这个过程本身,就带着一种无奈的丶将弱点交付出去的意味。
温翎的指尖代替了他的位置,力度适中地按压着缪维桢的太阳xue。起初,他手下的肌肉依旧僵硬,但随着他耐心而持续的按揉,那绷紧的力道一点点化开,缪维桢的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悠长,甚至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丶舒适的喟叹。
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下两人轻浅的呼吸声。
“手法不错,”良久,缪维桢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浓重的倦意,但那语调里隐约恢复了一丝他惯有的丶带着审视意味的平稳,仿佛即使在脆弱时,他仍是那个评估一切的部长。
“小时候,母亲头疼时,我常帮她,”温翎轻声解释,指尖感受着对方皮肤下血管的搏动,“她总说,比药还管用。”
缪维桢极轻地“嗯”了一声,没有追问。在这种卸下防备的脆弱时刻,提及家人似乎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禁忌,也是一种无声的信任。
温翎的指尖缓缓移动,轻轻梳理着他被冷汗浸湿的鬓角。这个动作比按压太阳xue更为亲密,带着清晰的抚慰意味。缪维桢没有躲闪,反而像是被这轻柔的触碰安抚,一直微蹙的眉心渐渐舒展开来。
“那条路,”缪维桢忽然低声开口,声音含混,像是梦呓,“你说的……不以牺牲和毁灭为代价的路……”
温翎的动作微微一顿,屏息凝神。
“……很难。”缪维桢继续说着,眼睛依旧闭着,仿佛在对抗疼痛的间隙,才能流露出这片刻的坦诚。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聚力气,然後才缓缓地丶带着一种近乎纵容,却又隐含着一丝自身也未曾察觉的期待,补充道:“……但你可以试试。”
试试看吧,让我看看,你能创造出怎样的可能性。
这句未竟之语,比任何直接的肯定都更显得分量沉重。这是一个历经沧桑丶惯于行走在黑暗中的年长者,对眼前这个散发着理想光芒的年轻人,所能给出的丶最大程度的开放与默许。
“好。”温翎只回了一个字,声音坚定。他知道,这已是最好的回应。
他没有再说什麽豪言壮语,只是用指尖的温度和力度,传递着自己的决心。
缪维桢似乎彻底放松下来,沉重的眼皮缓缓合拢,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在药物和温翎的安抚下,他终于被拖入了沉睡。即使在睡梦中,他的姿态也并非全然的放松,眉宇间依旧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重,仿佛连梦境也背负着现实的枷锁。
温翎没有立刻离开。他坐在床边,看着缪维桢沉睡的侧脸。褪去了平日的冷硬与锋芒,此刻的他看起来异常安静,那常年紧抿的薄唇也微微放松,勾勒出一种不同于清醒时的丶近乎柔和的线条。温翎的目光流连在那里,想起那日险些触碰到的瞬间,心跳悄然加速。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指尖极轻地拂开缪维桢额前最後一缕汗湿的黑发,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带着珍视,也带着一丝初萌爱意特有的丶小心翼翼的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