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靠近带来一阵淡淡的丶类似松木和金属混合的清冷气息。林知意注意到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是一双非常适合做精细工作的手。
“我……随便看看。”林知意随口答道,目光却不自觉地又飘向了那只沉睡的怀表,“那只表,很复杂吧?”
“嗯,一块老怀表,年纪可能比我爷爷都大。”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对待老友般的熟稔,“它的心脏出了点问题,走得不太高兴,我正在帮它调整。”
“走得不太高兴?”林知意被这个拟人化的说法逗得莞尔。
“每一只表都有自己的脾气。”他解释道,神情认真,“它们沉默地记录了那麽多时间,自身也会变得有灵性。修理它们,不只是矫正机械,更像是一场对话。”
对话。林知意品味着这个词。在这个一切都在追求速度和效率的时代,还有人愿意停下来,与一只老旧的时间机器进行“对话”。
“听起来很有趣。”她由衷地说,“我是做图书编辑的,最近正好在接触一本关于传统手艺的稿子,所以对这方面很感兴趣。”
“编辑?”他看了她一眼,目光里似乎多了一分了然,“很了不起的职业,与文字和时间打交道。”
这时,林知意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她拿出来一看,是主编的来电。那股刚刚被驱散的丶来自现实世界的压力,瞬间又回来了。
她不得不接起电话,压低声音快速应答了几句:“好的,主编,我明白……那个数据我回去就核对,今晚一定把修改意见发您邮箱……”
挂断电话,她脸上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无奈。
“看来,你的时间卡得很严格。”男人轻声说,语气里没有嘲讽,反而像是一种理解。
林知意苦笑着点点头:“是啊,不像你的时间,还能偷懒。”
她说完,觉得这话似乎有些冒犯,连忙补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明白。”他再次露出那个浅淡的笑容,带着一种看穿一切的平静,“快节奏的世界有它的规则。这里,”他指了指满室的钟表,“只是一个小小的例外。”
林知意知道她该走了,堆积的工作还在等着她。但脚步却有些挪不动。这个名为“时序”的空间,这个清瘦沉默的钟表修复师,还有他口中那句“我的时间会偷懒”,都像一块磁石,吸引着她。
“我……我以後能再来看看吗?”她鼓起勇气问,“或许,可以了解一下钟表修复的故事?就当是为我的书稿积累素材。”
男人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看不出太多情绪,既没有热情欢迎,也没有直接拒绝。他只是微微颔首。
“店门通常都开着。”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只要我没被时间‘偷走’。”
这算是一种幽默吗?林知意想。她再次笑了:“好,那我就不打扰了。再见。”
“再见。”
林知意转身,轻轻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重新踏入胡同的光亮里。身後的世界,随着房门的关闭,再次归于一片充满谜团的静谧。
她回头,又看了一眼屋檐上那只默然的瓦猫。它依旧张着嘴,仿佛守望着什麽不变的誓言。
而店铺内,陆时序站在原地,听着门轴声远去,直至消失。他走回工作台,却没有立刻坐下,而是擡起自己的手,静静地看了几秒。那修长丶稳定丶能赋予古老机械以新生的手指,在无人看见的细微处,正难以自控地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
他轻轻握拢手指,试图止住这生理性的战栗,目光投向窗外林知意消失的方向,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低声自语:
“一个编辑……”
“可惜,我的时间,不仅会偷懒,有时……还会彻底罢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