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莫斯真的很虔诚,路德维希只觉得苦涩从心里冒了上来,“你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位神明,也从来没有听过来自祂的半句话语。祂的庇护只不过是建立了屹立不倒的高塔和坚不可摧的护城墙。除此之外,祂什麽也没做过,既没有给人们任何引导,也没有停歇无穷无尽的冰冷,为什麽要那麽憧憬神明?”
“你到底是爱神,还是只是不爱——人?”
神明的一切都是伟大的,人们是那麽渺小和不值一提。
阿莫斯注视着杯中水的倒影,她现在还很年轻,但不过短短百年间,皱纹就会从她的额头蔓延到嘴角,然後是全身,最後再将她封印到冰冷的棺椁里。
天上的极光好美丽,它们不管多久,都是那样流动着生命力,神明也一定是那样的存在。
“有什麽不同吗?为什麽要爱人呢,为什麽不爱神呢?”
阿莫斯理所当然地说了出来。
天上星辰的生命肯定要高于路旁草芥,小草擡起头映入眼帘的是比自己庞大一万倍的星辰,它的生命要几倍于草木,历史可以延伸到宇宙的尽头。那样浩大璀璨的世界,是地上生灵永远的向往和追不到的光芒。
路德维希沉默了,在这个话题上,他们达不到什麽有效沟通,但阿莫斯她……似乎误解了神明,神明只不过是放大的“人”。他看了看旁边悬在空中的风精灵,这位也是魔神啊。
阿莫斯根本没有意识到这点。
“那你爱的还是叠卡拉庇安吗?听起来所有魔神,你都会向往。”
她并不了解叠卡拉庇安,她爱的只是自己对神明的幻想,温迪不想要这样空无一物的爱,任何用伟大字眼来美化爱,字眼越是伟大,而所谓的爱越是虚假。
不要谈爱和虔诚了,它在撒谎,甚至骗过了她自己。
“叠卡拉庇安大人是不一样的!”
但到底有哪点不一样呢,她从未有一次感受过祂的呼吸,听过祂的声音。小时候,她喜欢追逐那从天地中突然升起席卷大地的烈风,人们在哀嚎,可她全部的身心都被烈风占据了,即使烈风带走了她的父母。
父母离开,她的心太疼了。她突然觉得死亡是解脱,是为人类献上的最盛大的葬礼,她突然嫉妒起了父母,他们可以在风下死去,可她被永远留了下来。
心还是好疼,她不断流着泪,仇恨还没有升起来,对神明的爱便成为了她的主人。没关系,现在已经不会疼了,神明的烈风会把她的亲人们带去乐土。
烈风中脸庞上流满眼泪。
她找到了不被烈风杀死的方法,那就是活在风中。烈风永不停歇,她手中攥紧的书页飞了出去,记录下的厚重历史被压缩进短短几行中,风撕扯了她,她仿佛看见了时间本身,那无意义的庞大流逝被压缩成了薄薄一瞬,被永恒的烈风吹拂。
就在那刻,比绝望更浓厚的爱成为了她本身。
“唉……”
路德维希叹了一口气。对于阿莫斯来说,到底什麽才是真实,什麽才是虚假,如果她拿自己对神明的爱为一切的真实,那麽他们所有人只是虚无的影子。没人会在意幽灵的低语。
“那奎德,你呢?对于你来说,神明是什麽?”
奎德拨动了几下篝火,他想起了北风狼王,又想到了春之女神,“神明都是任性妄为的家夥,但人类也一样。祂们确实是比人类活得更久,拥有更强大的力量,但是那又怎麽样,即使是神明也有做不到的事。”
“与人无关,神明单纯只是神明而已。”
很少见到这样的人类,温迪想。
人们往往都对神明抱有崇高的妄想和希冀,神明是寄托了所有人类最高想象的産物,即使这个形象虚无到与神明的本质没有任何关系。人类谈论神明,就像谈起了自己的欲望,他们想要强大的力量,神明便无所不能,他们想要卓越的智慧,神明便无所不知。
至于神明在想什麽,人们并不关心。
“那你呢?路德维希,他们都说了,你也说说吧。”
温迪提起了在场最後还没有发言的人。
“我?”路德维希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他没有思考什麽,就直接说了,“神明是居住在我身体里面的怪物,是和我一直对话的幽灵。”
“?你说的是神明吗?还是你脑子里那些纠缠不清的思想?”
“……你猜呢?”
路德维希一直是个奇怪的人,超于时代的思想是巨大的神明,祂生长在皮肉之内,躲在那副人类面皮之下,是路德维希这个人类困住了神明的祂。
总有一天,他会亲手释放‘神明’,把他全部的灵魂都献上。
天空渐渐亮了起来,极光早就退场了,天色淡淡的蓝,只剩下几颗残星在天际线影影绰绰,大地起了雾气,朦朦胧胧中金黄的阳光还是半开的花。
温迪突然听到了什麽,他扭头看向半山腰处,那里有奇怪的风,风里面传来像脉搏一样的呼吸,呼吸对着火焰丶对着春天,虚拟在生成着心跳。温迪第一次捕捉不到风,那风不来自这里,却有着他的气息。
“路德维希丶奎德还有阿莫斯,我们去半山腰看看,那株枯枝……被火焰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