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
青州的雨总带着潮气,江青蹲在破庙角落,看着眼前缩成一团的少年。他浑身是伤,右耳缺了块皮肉,脏污的脸上分不清是泥还是血,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受惊的小兽般警惕地望着她。
“饿吗?”她递过半个麦饼,是父亲今早留的口粮。破庙漏雨,雨水顺着房梁滴在少年脚边,晕开一小片湿痕。
少年没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像是在警告。江青想起昨夜灭门案的火光,心头发紧,把麦饼往他面前推了推:“我爹是查案的官差,不会伤害你。”
少年这才迟疑地伸出手,指尖布满冻疮和裂口,抓起麦饼狼吞虎咽地啃起来,噎得直打嗝。江青递过水壶,看着他喝水时脖颈滚动的弧度,突然发现他比自己还矮半个头,却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你叫什麽名字?”她问。
少年摇摇头,嘴里塞满食物,说不出话。父亲掀开破庙门帘走进来,绯色官袍沾着雨气,看见少年时愣了愣:“青儿,这是?”
“在庙後柴房发现的,像是……幸存的孩子。”江青轻声道,想起卷宗里记录的“灭门案唯一生还者”。
父亲蹲下身,目光温和:“别怕,我们带你回家。”他解开腰间的玉佩,塞进少年手里,“这个能换些吃的,以後跟我们过吧。”
少年攥紧温热的玉佩,突然“咚”地跪下,重重磕了个头,声音嘶哑:“我叫江风,以後我护着姑娘。”
江家住的小院有棵老槐树,江风住进来的第三个月,槐花开了满院。他总在江青练剑时搬个小板凳坐在廊下,手里拿着根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江青以为他在玩,直到有天发现他画的竟是自己练剑的招式,一招一式都记在地上。
“你想学?”她把剑递过去。
江风却往後缩了缩,黝黑的脸上泛起红:“我笨,学不会,就看看。”他从怀里掏出块麻布,是用旧衣服改的,洗得发白却干干净净,“姑娘擦剑用,别磨坏了刃。”
後来江风跟着父亲学认字,字写得歪歪扭扭,却在账本上记东西格外清楚。江青去聚宝山庄前,他在灯下替她画布防图,铅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姑娘小心,我总觉得不对劲。”他把那枚护身玉佩塞进她袖中,“带上这个,能保平安。”
午门那场厮杀後,江青在医馆守着昏迷的江风。他醒来时第一句话就是“姑娘没事吧”,看见她手臂的伤,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被子上洇开一小片湿痕:“我没护好你。”
江青伸手替他擦眼泪,才发现这个总跟在自己身後的少年,不知不觉间已经比她高了半个头,喉结滚动时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他却别过脸,耳根红透:“等我伤好了,就去学最厉害的剑法,以後再也不让人伤着你。”
雨夜的猎户小屋外,江青躲在门後听见死士说“顾淮已死”,心沉到谷底时,玄色身影突然从树後冲出,挡在她身前。江风後背中箭的瞬间,她终于明白他话里的重量——他说的护着她,从来都不是随口说说。
城楼上的晨光里,江青把那枚染血的玉佩贴在胸口,听着远处禁军的脚步声。风吹过城楼,带来槐花的香气,像很多年前那个午後,少年坐在廊下,手里攥着干净的麻布,看着她练剑时的样子。
有些守护,不必说出口,却藏在岁月的每一个角落,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