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外白雪皑皑,光线照耀在覆雪上,明亮得恍若仙境,小道?童们已经太久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即便见到,也是偶尔透过窗户的一瞥,而今他们却也成为了窗外的这一瞥。
倏而有?人抬起手,接住了一片雪。
“冰的。”
再放在嘴里,舔了一下。
“咸的。”
又有?人的声音带着嫌弃地响了起来:“你傻啊,雪是没有?味道?的,咸的是你的眼泪。”
“眼泪?我……哭了吗?”
……
白塔空荡荡,只剩下一层几乎要将地上的阵线覆盖的落灰,九方青穹看?向?面前的树,再看?向?树下依然一动不动的九名守阵人,蓦地笑了一声:“你们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沉灰的兜帽下,那仿佛雕塑般禁止不动的守阵人里,终有?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你既然已经记了起来,我等?自然不会再有?什么活路。只是这世间人各有?无奈,杀了我们也就罢了,还?请不要牵连我们家中的妻儿和?小辈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这么多年了。”九方青穹慢慢走到他们中间:“哪怕只是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暗示。你们都是九方家的旧人,为何?连这样一点提示都吝啬给我?”
那兜帽下的人有?些喑哑地笑了起来,兜帽在这样的笑声中终于滑落,露出了一头花白的发,竟是一位年愈古稀的老者。那老者看?向?九方青穹,有?些浑浊的眼神再慢慢滑向?凝辛夷的方向?:“这个世上的很多事?情,很多命运,在做出决定的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你是这个世上最?厉害的卜师,难道?却不明白这一点吗?”
那人边说,便慢慢起身,他像是很久没有?做过这个动作了,一阵明显的骨骼展开声响起,然后才平淡道?:“你来杀,还?是她来杀我们?”
凝辛夷从进入玄天塔开始,就一直在看?面前的菩提树。
她如今记忆完整,从小到大的所有?回忆俱在,所以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觉得这树看起来如此熟悉,她像是早已见过这棵树,在梦里,在心中,也或许在灵魂深处,所以才让她在普一见到这棵树时,便忍不住想要靠近。
这棵树确实比双楠村的那一棵要更巨大,更枝繁叶茂,树干是一种泼墨般的黑,从面前向?上蔓延而去,似要将这塔戳出一个通天?的洞。
原来这玄天?白塔,之?所以是高塔,是因为这塔中,养了一棵菩提高树,又或者说,如今普天?之?下的最?后一棵菩提树。
“黑树……”凝辛夷倏而开口,她一步步向?着依然在震颤和?落叶菩提树走去,她的脚踩过地面的阵线,那些流线有?的闪亮一瞬,有?的喑哑无声,随着她越靠越近,她腕间的三千婆娑铃再一次响了起来。
叮铃铃——
凝辛夷像是完全没有听到那些守阵人与九方青穹的对话,她径直越过所有?人,直到她的手指终于贴在了那菩提树的树干之?上,再侧脸,将脸颊和?耳朵一起贴了上去。
看清了她动作的九方青穹倏而闭上了眼。
可他忘了,他已经不需要用?眼睛去看?什么,所以即使闭上眼,他依然能看?清自己的女儿依从本能般,怀抱了那棵树。
树的震颤在这一刻骤停。
她想起来了那日在姬渊的师父闻真道?君那本药典上看?到的笔迹,闻真道?君提到的那棵他以心血和?三清之?气细心养护,却依然枯败的如是菩提树。
倘若这世间真的有?闻真道?君所追寻的济世菩提存在,而这菩提的生长,需要命定的那位至情至性至真至纯之?人的心血和?三清之?气。
凝辛夷不敢去看?九方青穹的回忆,可在抚摸上这棵树的同时,她的心底已经隐约有?了一个猜想。
一个她根本不敢细思的猜想。
树干粗糙,贴在肌肤上并不舒服,凝辛夷却任凭那坚硬粗糙的树皮刮在自己的脸上,喃喃道?:“白骨……”
随着她的声音,被九名守阵人日夜看?守的阵线竟是在这一刻一并亮了起来!
九名守阵人的脸上出现了不加掩饰的慌乱,他们愿意在九方青穹踏入玄天?塔时慨然赴死,却在这一刻,齐齐出手,想要阻止凝辛夷将这片地面上的阵启动!
但下一刻,一道?鸦青色的身影已经站在了凝辛夷面前。
九方青穹是卜师,许多人都以为他只擅卜,不擅武力,却忘了,昔日他也曾周游四野,平妖戡乱,死在他手下的妖祟数不胜数。
更不必说,他早已凝神空渡,高居玄天?塔的这些年来,一直在清修,如今他的修为,恐怕已经算得上是这世间最?高绝,再向?前一步,便要能够触碰到羽化登仙的边。
所以,纵使他面前的这九位守阵人一起出手,只要他站在那里,他们便不能再寸进半步。
他已经在女儿的生命中缺席了足足十年,如今这个世间,他决不允许任何?人在他的面前伤害到她分毫。
刀剑与凌厉的风一并刮在九方青穹面前厚重的三清之?气上,只有?一缕细微的风将他枯雪般的发扬起少许,根本不会影响到他身后的人分毫。
不过这样一个顿挫,满地的阵线已经尽数亮起,下一瞬,竟是将这一片厚重的石板地面都搅碎成了漫天?的齑粉!
这里竟然并非玄天?塔的底部,这一层之?下,原来竟然还?有?一处地宫!
那九名守阵人面如死灰,原来这么多年来,他们枯坐此处,所为的,根本不是菩提树的稳固,不是两仪菩提大阵的运转,而是为了掩埋塔下的这一片地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