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明彰将手拿下来,面上湿冷,他睁开眼睛,视野终于清明,得以让他瞧清楚眼前的一切——宽敞冰冷的屋子,厨房里的冷锅冷竈,厚重的窗帘……
这里,已不能被称为“家”了。
这是一座囚心的死牢。
何其可悲啊,何其可悲——像个跳梁小丑一样活在梦里,就这样拙劣可笑地演一场独角戏,连告诉自己真相的勇气也没有。
梦不会一直做下去。
褚明彰捂住自己的眼睛,他笑着,可泪水却止不住地染湿指缝,落在地上,心痛的他恨不得剖开自己的胸膛将其挖出来,褚明彰哽咽地叫着,“李知…李知……”
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实在是太痛苦了,看不见,摸不着,连一点仅存的幻想也没有了……好像真的…撑不住了。
可是褚明彰还想再看他一眼。
有人说吃甜食能快乐起来,所以他就吃甜的。清甜的柠檬冰激淋蛋糕,凉的像盛夏时李知握过冰易拉罐的手,褚明彰一勺勺地吃着,可冰激凌化的太快了,所以他就一大块儿一大块儿地往嘴里塞,牙齿都被冻得瑟瑟发抖了,舌头都发麻了,却还是不肯停下来。
甜腻的奶油与蛋糕胚混在一起塞的人发齁,可褚明彰手腕的动作却更显急切,好像这是他唯一的出路了,还没来得及咽下去便将最後一块塞进去……褚明彰大脑阵阵发痛,终于受不了了,哇的一声将嘴里的,连带着刚咽下去的全都吐了出来。
没有快乐丶没有希望。
“小知…”
我找不到你了,我失去你了。
……可我真的丶真的很想你。
“对不起…对不起……”
褚明彰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时候昏过去的,等再醒来时天才刚亮,他麻木地爬起来将自己收拾干净了,胡茬刮了,又换上一套新的衣裳,好像是体面了,可褚明彰清楚,那壳子里头早已经烂透了。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几天,又或许连今天也撑不过……
他今天早上还要参加一场招商会,地点设在s市的会展中心,可褚明彰赶到的时候,却发现会展中心内挤满了人。
门口有接待员,远远地瞧见褚明彰後立刻挂着笑迎了上来,“褚总。”
又朝褚明彰身後的人笑着:“何总。”
“咱们的招商会在三楼,两位请这边走。”
褚明彰没出声,倒是他身後的何总问了一句:“以前不是都在一楼?今天怎麽回事,怎麽这麽多人。”
那接待员笑道:“有个从香港过来的新生代作家在这儿开签售会。”
“开个签售会…也能有这麽多人呢?”
“是,连林华倩新电影都翻拍他的书呢。”
“呦,林华倩拍他的书,这人来头有这麽大呢……”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褚明彰全程游神,左耳进右耳出,没怎麽在听,只是在路过海报时随意地往边上瞥了一眼。
作家希恩,後面跟着寥寥几句自我介绍,而後是几本代表作……最下面是作家的亲笔签名。
好像是专门设计过的艺术字,可这个作家显然写不太好这样龙飞凤舞的字体,字写的很秀气,莫名让褚明彰觉得熟悉,这种熟悉産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使得褚明彰停下了脚步。
两个字儿後面跟着一个点,褚明彰隐约记得好像也有一个人喜欢写完名字後在後面点一个点……可这个人是谁呢?
希恩,希恩…英文就是Sean……
Sean!
李知的英文名就叫Sean。
褚明彰倏然睁大眼,心脏在胸腔内狂跳,垂在身边的手无可遏制地颤抖,他想起来了,想起来这个人是谁……
是李知!
虽然大改过,但还是让人觉得有些熟悉的字,还有落点的习惯…对,是李知,就是李知!
褚明彰屏住呼吸,目光越过茫茫人海看向高处,他知道签售会已经开始了,而那个人很可能就在上面坐着……褚明彰再也忍不了了,那一刻他什麽都想不起来,唯有那一线希望支撑着,褚明彰不管不顾地转过头去,疯了一样往前冲。
有人拦着他,好几个保安推搡他,争执间好像有什麽硬物砸在他的额头上,淌下来的血迷了他的视线……可褚明彰都顾不了了,那一刻他迸发出一种惊人的力量,那是最後的求生欲……他穿过人群,最後站在了那个作家的桌前。
他穿一件亚麻衬衫外披卡其色风衣,身形清瘦,脸上全副武装是以看不清面容,只是露出的那截手腕白的晃眼。
察觉到有人靠近,作家擡起头来,刚准备说些什麽,可在看清褚明彰脸的那一刹那,却顿住了。
谁也没开口,褚明彰的目光死盯在他因为仰头而抻直的脖颈上……或许在准确些,是死盯在那雪白颈子上的那颗黑色小痣上。
褚明彰觉得自己该说些什麽,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麽——那些个辗转反侧丶痛不欲生的日日夜夜里明明有那麽多的话想说,可真当他站在人面前时,又反倒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有液体在脸上滑落,分不清是方才的血还是现在的泪,可是渗入唇舌间都是一样的苦。
“小…知。”
褚明彰这样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