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念蕾红杏出墙的那个怪梦中,那个男子的容貌非常模糊。
念蕾口中突然发出男声,改变相性,梦中情境荒诞倒也可以理解,可提前预知……还真说不准:如果云青铜的什么奏疏真得因为那些关节而被卡,那便说明这个梦就是预见了未来!
早饭过后,在晚雪的闺阁里,陈老爷将我引见给陈汉庭,然后把晚雪叫到院子里说话。
陈汉庭比我年长一轮,面容颇有些特别:额角窄而方正,眼距较宽,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最骇人的却是他的左耳,上半截耳廓消失不见,只剩下一道蜿蜒的疤痕,疤痕两侧分布着几个明显的半圆形凹陷,任谁都能看出那是人类牙齿留下的印记。
脖颈处还有一道贯穿伤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捅穿过。
他身上散发着浓重的汗酸味,还混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硫磺味。
言谈间他始终低着头,眼神飘忽不定,却刻意避开晚雪所在的方向,仿佛那里有什么令他不敢直视的东西。
昨夜我和晚雪欢好的痕迹,她早已收拾妥当,但我注意到陈汉庭的鼻翼在踏入闺房时微微抽动,眼神复杂得令人心惊——有渴望,有痛楚,还有某种近乎绝望的克制。
陈老爷把晚雪叫出去说话了,花厅里就我和陈汉庭相对而坐,他僵直着背脊,目光相接之时,他试探着问我一句:“家父说你颇有见地,对朝局认识深刻。我想请教一下,你如何看待当今世道?”
“确实积弊甚多,贫富悬殊,周而复始。一百八十年前的成康改革,没有进行下去,确实遗憾。”
“成康皇帝复生,一样还是失败!根子早烂了!”
我沉默着,没吱声。
“你是皇城司的?当年广义省起事的时候,我队伍中也有两个皇城司的兄弟,……”
“我是枢密院的,最低层小军官。”
“哦,赤脚军中从新宋军投过来的底层军官更多,皆是苦出身……”
我瞥见窗外陈老爷与晚雪咬着耳朵说些什么,晚雪却始终垂首不语,便随口应付了他一句:“内部矛盾总有转圜余地,不管什么体制,推倒重来,往往会付出代价太大。新生的政权若没有一个系统的宗旨,最终也只会重蹈覆辙……”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锋利,竖起一根手指:“内部矛盾?你可知什么是内、什么是外?”
我凝神屏息看着他,不知他要说出什么新鲜理论。
“我告诉你,新宋的穷苦百姓,辽国的牧羊奴,南越的采珠人,都是患难与共的内部人,”然后,他又再竖起一根手指,“辽国的王公贵族,新宋的官僚士绅,则是沆瀣一气的内部人……”
我万万没想到他上来就是造反的那一套,念及云青铜的生意,只是含笑不语,站起身,佯装对多宝阁上的钧窑花瓶产生兴趣,他却逼上前来:“我觉得你方才所言极有意思,改日定要与你详谈。我有个兄弟,想法与你一般无二,后来……”
我打断他的话:“你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可还安在?不瞒你说,在下最是惜命。”
他一愣,摇摇头,眼光冷了下去。
在任何时代,本朝不光彩之事总是被粉饰得面目全非,文档院中很少提及七年前的赤脚军大起义,青云门中察子们私下闲谈时偶尔也会只言片语中提上一嘴,我突然有些好奇:“都说是三万赤脚军起义,在以往年代,三万不是什么大数目,为何……”
“三万?!”他冷笑一声,“起义大军号称百万,实则三十余万!东胜王那魔头为了保住他的地盘,坑杀了五万不止!”
我只觉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连呼吸都为之一窒。
他再没理我,坐在月牙凳上发着呆。
晚雪与老地主在门外絮絮低语了近两刻钟,才步履轻盈地走回屋里,在经过陈汉庭身边时不着痕迹地加快了脚步。
陈老爷又将我叫到晴芳轩院中,叮嘱我一句:晚上宾客来了之后,管事会偷偷给我指认一下令阳奇。
“昨夜你睡得还好?”陈老爷的语气有些不同寻常,我却以为他是指我和晚雪之事,脸微微一红,“还行,……你们呢?”
反正今夜就要为他俩卷喜舌了,我也不顾脸面,恬着脸直接问他。
“我现在叫她‘水娃’,她说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从来就没有出过这么多的水。”
他那肥硕的身躯慢悠悠转到我左侧站定,恰好让刺目的阳光从他肩头斜射过来,让我不得不眯起眼。
“今早她非要主动为我口一次,觉得跪在青石砖上才显得爱我……”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得像毒蛇吐信,“她的小嘴裹得那叫一个紧,舌头还会绕着龟头打转……”
他说到这儿故意顿了顿,“比头回强多了,牙齿没再刮着老夫的宝贝。最后吞的时候,那泪珠子在眼眶里直打转,下面的浪水却一股一股往外喷,跟我的宝珠一样……”
“而且最令老夫开心的是她上面这张嘴还从未为别人服务过……谁叫你自己舍不得呢?白白把便宜让给别人占。”
他果真是一个只有两年天命、了无生趣的人吗?
他瞧见我像挨了一闷棍似的,展露出和煦的笑容,与眼中的恶意形成鲜明对比,像夏日中的冰棱。
我站在海红豆树下,看着门口那丛火红的朱槿花,脸上木呆呆的。
老地主的尖刻像把锐利的小刀,生生剖开了记忆的封印:去年青云门外那个初夏的傍晚,凝彤的初吻还鲜活地烙在我的感官里——她的唇瓣柔软得像新摘的樱桃,带着晨露的湿润。
当那怯生生的舌尖试探着探入时,我几乎不敢用舌头碰它,生动玷污了少女的清冽气息。
另一个更遥远的记忆也在此时神奇地复苏:凝彤九岁时来到青云门后,才换掉最后一颗乳牙。
这丫头打小就臭美,整日捂着嘴不肯说话。
我偷偷问了大师娘,把她那颗掉落的乳牙包在红布里,藏在枕头下面,每天晚上睡觉和她念三次:“小牙小牙快快长,梦里给你吃颗糖,睡前还是漏风嘴,醒来长出小白杨。”
那些纯白的记忆碎片,她羞怯的软滑香舌,枕下藏着乳牙的红布包——此刻全都化作锋利的冰锥,此刻却被老地主描述的淫靡画面生生玷污——我仿佛看见她跪在那肥硕的身躯前,朱唇含着紫黑的阳物,舌尖讨好地舔舐着丑陋的马眼。
她整齐洁白的贝齿小心翼翼地避开肉棱,喉间发出吞咽的呜咽,强忍着刺鼻的腥膻将浊液咽下。
最讽刺的是,这竟是她至今都未曾给过我的待遇。
九月的风掠过庭院,那株海红豆树簌簌摇落细碎黄花,像撒了一地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