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敖丙的脑子越发糊涂了,再没了从前的清明。
哪咤下地时,总要把他带在身边,用一条粗麻绳,一头系着敖丙的腰,另一头拴在自己腰上。
这样,他既能干活,又能时时看着人,不怕走丢。
远远听见有人喊小叔丶丙叔,准是杨景越和郭慕川来了。
分地那年,这两个小子都已成家,按人头算,两家分的地都不少,日子过得红火。
可农忙时,他俩总惦记着过来搭把手。
哪咤见了,忙笑着摆手。
“我这儿能忙过来,你们先顾着自家的事。”
杨景越却已走到麦地里,弯腰帮他拔蒿子,郭慕川不说话,撸起袖子就跟着干活。
杨景越脑子活络,在村里办了个小工厂,模样已初见规模。
郭慕川性子实诚,不爱多话,如今跟着杨景越跑业务,常年在外推销厂里的货,按订单拿提成,日子也过得宽裕。
“人多力量大,”杨景越一边拔草一边笑,“早点忙完,您和丙叔也能早点歇着。”
他打小就听父亲杨戬说,要给哪咤和敖丙送终,这份嘱咐,他一直记在心里。
这两个小子早把自家房子翻盖了。
敖丙从前住的老屋和张奎的屋子,都给了杨景越。
原先狗蛋他们住的地方,连着那间大通铺的房子,全归了郭慕川。
哪咤去过他们的新家,亮堂得很,跟老房子比,像是换了个天地。
李老头和李妈走後,狗蛋两口子就搬到了东厢房,说是挨着哪咤和杨戬,日子过得热闹。
到了傍晚,敖寸心或是碧儿做好饭,就会站在院门口喊哪咤和敖丙。
他俩也不用自己点竈,轮流在两家吃,一天换一户,倒也省了不少事。
敖丙吃饭得靠人喂,哪咤总是先端着碗,一口口把饭送进他嘴里,等他吃饱了,自己才拿起筷子。
敖丙的记性早就不行了,屯里的人大多认不全,可只要看见哪咤,他眼里就会亮起来,哪咤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人,任时光怎麽磨,都忘不了。
如今的敖丙,心智不如三岁孩童,偶尔还会尿裤子。
哪咤从不会不耐烦,总是默默帮他脱下湿裤子,端到院里的石板上搓洗干净,晾在竹竿上。
他把敖丙照顾得妥帖极了,身上的衣服永远干干净净,从没有带着污渍出门的时候。
张堇棠如今在城里当了官,日子过得顺遂,却总惦记着回屯里看看。
当年杨景越建厂子要批地,还是她一句话,事情才顺顺当当地办下来。
昊天当年那句喝西北风的玩笑,竟成了谶语。
他七十五岁那年夏天,没能熬过一场急病,走了。
哪咤要照看敖丙,没能去成葬礼,最後是杨戬和狗蛋,带着敖寸心丶碧儿去送了老友最後一程。
那天,哪咤对着院外的天空愣了很久。
敖丙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手里捏着根野草玩,不知怎的,竟凑了过来,往他怀里扎,小脑袋轻轻蹭着他的脖子,像在撒娇,又像在安慰。
哪咤擡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和几十年前一模一样,声音轻轻的。
“咱们啊,总有走的那天,要是我走在你前头,一定带着你,要是你先去了,我也不独活,到时候咱们一起过奈何桥,下辈子,还做一对。”
敖丙像是听懂了,乖乖地在他怀里点了点头,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