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下一个
虞弦是被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弄醒的。
意识像沉在粘稠的冷水底,一点点费力地往上浮。眼皮重得擡不起来,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开又潦草拼回去,又酸又软,尤其是腰和某个难以啓齿的地方,残留着清晰的丶被过度使用的钝痛和异样感。他忍不住从鼻腔里哼出一丝微弱的气音,带着点委屈的黏腻。
眼皮挣扎了几下,终于掀开一条缝。映入眼帘的不是自己静室那熟悉的冰冷石顶,而是……师尊寝殿里那简朴的丶没有任何装饰的深色木质房梁。
记忆碎片猛地涌进来,带着滚烫的温度:破碎的瓷碗,汤水淋漓的地面,师尊那双骤然变得灼热丶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眼眸,还有最後那句带着叹息的“过来吧”……以及之後漫长而混乱的一切。
虞弦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连带着耳根脖子都烫得厉害。他下意识地想蜷缩起来,把自己藏进被子里,却牵动了身上的酸软,又是一阵细细的抽气。他这才後知後觉地感觉到,身上虽然黏腻不适,但某个隐秘的地方却被清理得干爽,甚至还残留着一丝清清凉凉的药膏气息。身上盖着的,是师尊那床带着冷冽寒松气息的薄被。
寝殿里空荡荡的,只有他自己。师尊不在。
这认知让他绷紧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点,但紧接着,一股更沉的东西压在了心口。昨晚……他利用了师尊的心软。他骗了师尊。那碗汤……是加了料的。虽然那点安神草微不足道,只是放大了师尊心底可能存在的丶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念头,但欺骗就是欺骗。
虞弦慢慢侧过身,把脸埋进带着寒松冷香的枕头里,试图驱散脸上和心头的热度。身体深处,一股陌生而强大的灵力正温顺地流淌着,比他自己辛苦修炼得来的更加精纯浑厚,如同暖流滋养着四肢百骸,无声地宣告着昨晚“成果”的丰硕——元阳之力,已然融入。
这力量本该让他欣喜若狂,那是通往练虚丶撕开空间裂缝的希望。可此刻,感受着这份力量,再想到师尊……虞弦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闷闷的,沉甸甸的。那点成功得手的窃喜,被一种名为“愧疚”的东西啃噬得千疮百孔。
“利用师尊,是不是……有点过分?”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盘旋,像根细小的刺。
就在这时,寝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道缝隙。一道清冷修长的身影立在门口,是凌清寒。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峰顶寒雾的微凉气息。他站在那里,没有立刻进来,目光静静地落在蜷缩在床榻上的虞弦身上。
虞弦身体一僵,埋在枕头里的脸更不敢擡起来了。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像月光一样清冷,却又带着一种穿透力,仿佛能看进他心里去。他下意识地把薄被往上拉了拉,试图把自己藏得更严实些。
凌清寒走了进来,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他走到床边,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儿。虞弦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丶干净的寒松冷香,混杂着一丝极淡的丶属于他自己的气息,这让他的脸颊又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一只微凉的手,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地丶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力度,抚上了虞弦的眼尾。
虞弦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像受惊的蝶翼。那指腹的触感清晰地传来,昨夜混乱的记忆碎片中,似乎也有这样微凉的手指,带着克制又失控的力道,反复流连抚摸过他眼尾泛红的皮肤。
“我知你有秘密。”凌清寒的声音响起,比平日更低哑一些,清冷依旧,却少了那份拒人千里的疏离,像结了薄冰的泉水下缓慢流动的水流。“我不会过问,亦不会干涉。”
他的手指停留在虞弦的眼尾,那一点被摩挲得微微发热的皮肤上。
“只愿……”凌清寒顿了顿,似乎也在斟酌着词句,那短暂的停顿里蕴含着虞弦无法完全解读的复杂情绪,“你能得偿所愿。”
这八个字,像带着某种奇特的魔力,轻轻拨动了虞弦紧绷的心弦。没有质问,没有责备,甚至没有探究。只有一种……近乎纵容的放手和成全。
虞弦的鼻尖猛地一酸。一种强烈的丶混合着委屈丶後怕和更深沉愧疚的情绪汹涌地冲了上来。他喉咙发紧,在师尊那带着薄茧的指腹下,身体微微发着抖,意识又有些模糊起来。他无意识地蹭了蹭枕面,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呓语,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尚未完全清醒的依赖:
“师尊……不要了……”
声音又软又哑,像被欺负狠了的小兽在呜咽。
凌清寒抚着他眼尾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接着,虞弦砸吧了两下嘴,似乎梦到了什麽安稳的东西,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嘴角竟无意识地向上弯起一个小小的丶满足的弧度,沉沉地睡了过去。那点笑意,毫无防备,纯净得像个孩子。
凌清寒垂眸,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少年沉睡的面容褪去了清醒时的狡黠与刻意僞装的无辜,只剩下纯粹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他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眼尾肌肤细腻温热的触感。
他替虞弦掖了掖被角,将被角仔细地压好,确保没有一丝冷风能钻进去。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细致。做完这一切,他并未再多留,转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寝殿,轻轻带上了门。
寝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虞弦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
***
虞弦再次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寝殿内空无一人,只有透过窗棂洒进来的丶清冷的日光。身上的酸软感还在,但那股精纯浑厚的灵力在经脉中流转的感觉更加清晰了,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和力量感。
他撑着坐起身,薄被滑落。低头看了看,身上套着一件明显宽大了许多的素白中衣,质地柔软,带着熟悉的寒松冷香——是师尊的。这认知让他脸上刚褪下去的热度又有点回升。他赶紧掀开被子下床,忍着身体的不适,飞快地找到自己那身被叠放整齐丶放在床尾矮凳上的冰蓝色凌霄宗弟子服,手忙脚乱地换上。
收拾利索,他深吸一口气,推开寝殿的门。主殿空旷,寒意依旧。他下意识地看向师尊常在的那个位置——寒玉蒲团上空空如也。
师尊不在。这个认知让虞弦紧绷的心弦彻底放松下来,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的空落落的感觉,混杂着尚未消散的愧疚。
他走出主殿,清晨的寒气扑面而来,让他打了个激灵,头脑也清醒了不少。阳光照在寒剑峰顶的积雪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虞弦眯了眯眼,感受着丹田内奔腾的丶远超从前的灵力。
元婴初期的境界已然稳固,甚至因为那股外来元阳之力的融入,根基显得格外扎实雄浑。回家的路,又近了一大步。
这本该是件值得狂喜的事。
可虞弦擡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侧边。那里,靠近锁骨的位置,在衣领的遮掩下,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微不可察的丶被用力吮吸过的细微刺痛感。那是昨晚混乱中留下的印记。
指尖触碰到那一点皮肤,他像被烫到似的飞快缩回手。心口那股沉甸甸的感觉,不仅没有因为力量的暴涨而减轻,反而更加清晰地压在那里。
他甩了甩头,像是要把那些纷乱的情绪都甩出去。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下一个……”他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冷酷,仿佛在给自己披上一层坚硬的外壳,“苗疆,莫离。”
不能再犹豫了。已经开始了,就没有回头路。拿到元阳,提升修为,回家!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感觉……等回家了再说!
他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静室,准备收拾东西。步伐带着一种近乎逃离的急切。只是在推开静室门的那一刻,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睫低垂,飞快地掩去了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挣扎。
静室里,他动作麻利地收拾着几件换洗衣物和一些常用的丹药符箓,一股脑塞进储物袋。他特意挑了一件领口稍低些的里衣换上,外面罩上凌霄宗标志性的冰蓝色外袍,领口严整地束好,将那点可能存在的丶来自师尊的痕迹,严严实实地藏在了衣料之下。
收拾停当,他站在静室中央,最後看了一眼这个清冷简陋的居所,然後毫不犹豫地转身,推门而出。
阳光刺眼,寒风凛冽。
虞弦祭出飞剑,冰蓝色的灵力注入,剑身嗡鸣一声,悬浮在离地尺许的高度。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纵身跃上剑身。
“咻——!”
飞剑化作一道冰蓝流光,刺破寒剑峰顶的寒雾,朝着南方——十万大山苗疆的方向,疾驰而去。只留下峰顶万年不化的冰雪,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而寂静的光。